第二十七章 駱纓
「你看他們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青春年華!」章錦文指了一圈坐著的學生。
本以為大家會和自己一樣,對於這樣的要求義憤填膺,結果大家竟然不為所動。
「喂,你們!」他快步走到了教室前面,看到他們都是一腔熱血報效祖國的樣子,滿臉不可思議,「你給他們洗腦了?」
章錦文看向一張撲克臉的墨光。
「研究院不會強迫任何一個人。」墨光依舊靠著牆,「如果不願意,那可以轉後勤。」
「後勤?」章錦文滿臉疑惑。
「研究院中間的那片菜地,還沒人打理。」墨光的眼神向教室外瞟了瞟。
「……」
章錦文一時竟不知道該什麼,這麼無賴的話,到底是怎麼從這樣一個所謂老師的嘴裡說出來的。
「你……那我到底為什麼還要繼續在這裡?」章錦文握緊了拳頭,「不就是清洗記憶嗎?清了吧,爺還不伺候了!」
「年輕人,別太心急。」墨光毫無波瀾,笑道,「這裡有獎學金,也不用讀書,只需要每天打理打理幾顆菜,除了這些什麼都不用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難道不好嗎?」
「你是不是《水滸傳》看多了?」章錦文的拳頭鬆了下來,「逼上梁山的戲碼少用點會死啊!」
「我只看三國。」墨光推了推眼鏡,沒再搭理他,而是轉向了坐著的學生,「還有沒有其他同學也想後勤的?」
墨光的話語里滿是威嚴,幾個孩子甚至都不敢對上他的眼神,紛紛低下了頭。
得,你們都是哥,都是勇士。章錦文想著,慫又不犯法,嘁。
正當他轉身要出教室的時候,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
「老師……我也不想上課……」
說話的是駱纓,章錦文記得她,腦迴路比較清奇的那個。
他像是打了勝仗,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總還是有人和他一條戰線。
駱纓的聲音很小,墨光的眉頭微微一皺后,點了點頭。
「好,那從今天開始駱纓和章錦文就負責咱們的菜園了。」墨光走到了教室中央,「對了,最近應該不用種菜,種些花吧。樹也行,種子自己去搞定。」
墨光看向笑容燦爛的章錦文,「既然要做後勤,也得有個後勤的樣子。」
說完,敲了敲駱纓的桌子,示意他們兩個離開教室。
仲夏的上午,太陽就已經毒了起來。
章錦文坐在菜園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離他兩個身位的地方,駱纓正著頭,清理著菜地里的雜草。
不時有一滴汗珠從她鬢角的發梢上滴落。
這孩子真實誠。章錦文有些無奈,一方面他覺得自己什麼也不做有些過意不去,另一方面這種坐著不動都會出汗的天,他實在是不想動。
「你……用不用休息一下?」章錦文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還是覺得就那樣干坐著也太不紳士了,雖然他對那些所謂的紳士嗤之以鼻。
他走到了駱纓身邊,蹲下了身子,幫忙清理起雜草來。
「我是說……你為什麼也來當後勤?」他低著頭。
聊天本來就不是他的長項,和女生就更困難了,尤其還是比較陌生的女生。
在學校的時候,除了蘇沫,他基本不和女生說話,他和蘇沫的聊天也都是隨意耍賤,屬於輕鬆跳脫類的。
章錦文用手指挖著泥土,有一顆雜草的根扎得很深,他只得刨點土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突然想起了蘇沫,嘆了口氣,拔斷了雜草的根。
一出力,汗就冒了出來,他用手臂擦了下眼睛,有汗差點流進了眼睛。
「我……害怕。」駱纓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她停了下來,看向了章錦文,「你……為什麼不願意上課?」
「我?」章錦文清了清嗓子,「誰不害怕啊!要死人的。我可不想死。」
「你怕死嗎?」駱纓接著問道。
又開始了嗎?奇怪問題的怪圈?
章錦文抬頭看向了駱纓,說道:「當然啊!剛才咱們說的難道不是這件事?」
「我……不怕死。」駱纓對向了章錦文的眼神,「我只是害怕,害怕上課。」
她說得很認真,眼前的這個大男生眼中有她沒有見過的清澈,讓她莫名有一種安全感。
「你連死都不怕,還怕上課啊?」章錦文重新坐回了菜園子邊,「上課最好打發了,我以前上課都是睡覺,就是睡不安穩,總有人起來回答問題。」
「我沒有上過課。」駱纓低下了頭,「很害怕。」
「你沒讀過書?」章錦文一臉驚訝,轉瞬又覺得好像不太禮貌,趕忙轉口,「我的意思是……你沒上過課?」
該死,好像還是一樣的意思,他有點想扇自己一巴掌。
「我很小的時候,大概是剛記事的時候,媽媽教我認字。我看到那些字,腦海中就會有個聲音告訴我怎麼讀,以至於都不用媽媽說,我就能讀出來。」
「那你肯定沒少被表揚,阿姨得見人就說吧!『我姑娘可厲害了!』我小時候剛會罵人,我爸還見人都誇呢,『我兒子會罵人啦!』可我後面沒事就罵他的時候,他就不開心了。大人其實挺難伺候的。」
章錦文一陣眉飛色舞地說完,才發現打斷了駱纓的話,他尷尬地撓了撓頭,「你……接著說,不用管我。」
駱纓卻並沒有因為被打斷話語而不開心,反而看著章錦文一臉興奮的樣子,竟然也有些開心。
「沒事啦!總是我一個人說話,也怪怪的。」她雙手撐在菜園邊的瓷磚上,身體略微前傾,雙腳來回輕輕地擺動,「媽媽確實經常會在外人面前誇我。」
「等到要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已經可以自己寫文章了,那個時候我才四歲。爸爸媽媽可開心了,他們說我是神童。」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我能夠認識的字、能夠寫出來的文章,都不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的腦海中好像住了一個人。除我之外的另一個人。」
「那個人,總是在我一看見文字或者一動筆的時候就出來,他一出來,我的頭就會很痛。有時候,痛到都握不住筆。」
「記得去幼兒園的第一天,我穿著精緻的小裙子,扎著好看的頭髮,背著可愛的小書包。但是,有一個小男孩特別討厭,上課的時候總愛弄我的頭髮。」
「我很不開心,內心突然就暴躁起來,我以前從不會這樣,我一直是大人眼中的乖乖女。我回頭對他說,『你好討厭啊!』。」
「我說得很大聲,全班的同學都聽見了,老師也聽見了,他們都看向了我。」
「我以為我會被批評,但是他們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駱纓的腳不再擺動,章錦文看見她在發抖。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