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玉顏？」
雲嶺看著陷入了回憶中不能自拔的玉顏，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
「你就是他對嗎？」少女哀怨又頹廢地語氣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凄涼。她不敢再看雲嶺一眼，無聲地消失在佛心殿。
雲嶺望著青光漸微的佛燈沉默了良久。
夜風拂過中年人墨色的衣袍，軟輕紗的衣袂格外輕盈，帶出來簌簌的聲音，浮動出難言的寂寞。木魚聲響起，攪動著不再寧靜的夜。不知道是誰家院子里又斷斷續續傳出了哭聲。無量山水的災疫過去了，山水依舊，可是人呢？何時才能走出哀傷，重新振作。
命運成全了誰，又辜負了誰？
「那個孩子——落水了。」佛燈微跳為雲嶺帶來了一個糟糕的消息。
「淋兒！」
雲嶺停下來敲動木魚的手，握緊了佛珠。
「她的靈魂純潔乾淨。她可以凈化魔性。」
「別動她！」聽到玉顏的話雲嶺難抑怒氣。
「你情願這麼燃燒下去？她原本也沒有多少壽數的。」
「我說過，別動她！」雲嶺的堅決讓佛燈沉默了。雲嶺握著佛珠久久未動。「可否？」
「呵！你是怕自己死得太慢嗎？她本也是耗損了不少福澤的人，你為什麼……」玉顏的話被雲嶺冷厲的目光喝止，訕訕地在佛燈中跳動了幾下，無奈的道：「放心吧！這次她還死不了。那麼一個傻孩子，虧得你們一個兩個都在意她。」雲嶺又一記眼刀過去玉顏卻不以為然了。「竹林里那位剛剛為她卜了卦，雖是大劫卻非凶兆，有福緣。」
當、當、當
聽到玉顏的話，雲嶺繼續敲擊木魚念經。誦經聲不大，依然有些煩躁和紊亂。
「你既不信佛，為何還誦？」
「為求心安罷了。」
「你為何不能心安。你燃燒福澤二十五年，為我續命，為這無量山水保平安。為止瘟疫，你殫精竭慮輔佐源主，幫助東方，源人雖有死傷但你也問心無愧。你做了這麼多，為何還不能心安？」
「玉顏，你無甚牽挂，所以你不懂。」
「誰說我無甚牽挂！我牽挂你，只牽挂你。什麼無量山水，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玉顏，不管最後如何，我都是會陪你的。可是終究我還是放心不下他們。」
許久，佛燈都未發聲，彷彿在思考，也彷彿無法在繼續這個話題。
「月生，你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玉顏瑩綠色的眸子閃著綠色的淚光。她還記得自己再一次獲得清明是在二十五年前。
那時的雲嶺十八歲，肆意瀟洒，無拘無束，自在逍遙。他有一個沉穩幹練，老實持重的源主大哥，又有一個才華橫溢，風姿綽約的二哥，作為仙源三少的他是那麼的快樂與幸福。
就是因為認識了她，在那漫天大火的生死玄關之中，他燃燒的一絲福澤喚醒了塑在靈硯中的她。他們就在那漫天的火光中相見了。
看著那佛燈，雲嶺也憶了曾經那美好的初次相見。那個懵懵懂懂的少女，雖已活了幾千年，卻大部分時間都被封在玉中，無法感知外界的苦與悲，不懂塵世的愛與恨。她就那樣帶著懵懂於欣喜地出現在了自己面前，激動、幽怨又愛戀地看著自己。
就那樣，一眼萬年，從此彼此糾纏。
因為距離雲勝引血封魔已經快千年了，玉顏的魔性有捲土重來的趨勢，無量山水開始不穩定，也許這個隱秘的所在也將不再隱秘。在這樣的情況下，雲嶺偷偷留下了生死玄關中的一絲火種，把它燃在佛堂中的長明燈中。那時這裡還不叫佛心殿。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舉動與仙源的生死息息相關。
隨著那福澤的燃燒，少女可以不時顯現身形於燈前，雲嶺也通過玉顏的回憶了解了無量山水的歷史起源。少女眼中的紅氣時隱時現就是仙源潛在的威脅。這一處被靈硯守護的天地是否也會隨著少女被魔性的侵襲而崩塌呢？雲嶺不敢拿源中那麼多條命去賭。他也不能把自己所做的一切跟自己的母親、兄長們說。
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何要去守護一盞燈，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何不能長時間離開佛心殿，他無法，只能裝作潛心修佛，雖未剃度，卻塑了佛像、敲起了木魚、念起了佛經。
有了佛心殿，點上一盞長明燈就比較合情合理了。而雲嶺這木魚一敲就是二十五年。源人崇尚自由，講求順從天性發展，婚姻和喜好可以自由選擇。
雲嶺至今未婚，親人雖然常有相勸，母親卻未曾苛責，兄長也不曾催促。雖然家人都擔心著雲嶺，卻沒有人過分干預他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的福澤能有多少，也不知道究竟能再護自己的家園多少年。他只知道他必須這麼做。
雲嶺就這樣平靜的生活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無量山水平靜安然。
不曾想，無量山水突然發生瘟疫，全源上下損失慘重，從源民到牲畜傳染極快。雖說玉顏曾經預警，源人卻無法阻止事情的發生。每一天都有人去世，每一日都有新的白幡升起。香源府在源主的帶領下，開府庫，製藥劑，救災民，終於在醫療聖手東方先生的幫助下，瘟疫控制住了，源里也不在有人去世。眾人為去世的源人在洗日壇進行了集體祭奠，在飛天崖集體火葬。無量山水人，生於山水之間，也葬于山水之間。
為了給源裡帶來生機，災疫結束后，源主發布了源主令，命全源進入休養生息狀態，鼓勵源民早日成婚，給全源增添新的生機。
源人崇尚自由，自然是鼓勵自主婚姻，兩情相悅就可以得源主主婚，從此相守白頭不能背叛。源人對於不願成親獨身過生活的人也極為尊重，因此源中也有不少獨自生活的人。
為了鼓勵源人，源主開放了醉夢園、聽音崖、解語湘，鼓勵源中青年才俊多去三處走動走動。想到這裡，雲嶺輕嘆了口氣。這三處可是源主大哥三個寶貝女兒的居所。這三位真是無量山水最瀟洒肆意的人了。
要說一心為源，三個丫頭那是沒得說，瘟疫盛行時，她們緊隨源主和大家的步伐，彼此分工合作，配合默契，不知從死神手裡搶回多少生命。可要說特立獨行，三個丫頭也是花樣百出，讓人哭笑不得。好在與雲兮、雲也比起來，大姐云爾溫雅有禮，才思過人，作為下一任的源主無可挑剔。至於另外兩個丫頭，雲嶺無奈搖頭，一個傻到用無意中學會的轉換福澤的方式救人耗損了壽命，一個想四處幫忙卻時不時鬧得雞飛狗跳，她們兩個還是讓大哥大嫂去頭疼吧！
捏了捏眉心，雲嶺想到至今昏睡的大哥，不知會遇到什麼的二侄女雲兮，無力之感又一次侵襲而來。
「放心，她們進暮山了。不出三日，就能回到源里。」青光幽幽訴說，想讓身邊的人心情暢快一些。
「玉顏，趁我現在還能做到，我送你……」
「呵——」借著一聲冷呵，玉顏現出身形想靠近雲嶺。可是，每靠近一步身形就顫動一下。「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
「送你走是我能想到最好的選擇。玉顏。」
「我知道。可我捨不得你。」玉顏停步在安全距離之內。「想要碎了玉身的同時封住魔氣，你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我本也沒有什麼時間了。」
「不管還有多少時間，我想陪著你。」
「若有一日我耗盡所有，你會如何？」雲嶺可以預見，若有那一日，這個傻女子很有可能再次入魔，摧毀這裡，摧毀他愛著的家。
「你那三個侄女，個個心思純凈，極有靈氣，若是……」
「玉顏！」雲嶺厲聲呵斥。「別打她們的主意。」
「你想幫我，我懂的。可如果是你送我走，我不會走的。我捨不得你再一次為我送命了。我可以走，這麼多年了，我也累了。我選中了那三個孩子。時機成熟時，如果她們也選了幫我，那時你無力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