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粉飾
洛一鳴:“我帶你找到他們,然後呢,你打算做什麽。”
食發靈:“做我能做的。”
又是這句……洛一鳴瞥他:“吃掉他們的頭發?”
見他默認,洛一鳴道:“你一次性能吃那麽多頭發的嗎,不會……消化不良?”
食發靈翻了個大白眼:“你見過消化不良的鬼嗎?或者我換個問法——你見過鬼拉屎麽?我,你莫非是期待著事成之後我把一坨粑粑扣你朋友腦袋上?”
洛一鳴:“……那倒沒有=_=”這有什麽好期待的啊!但她還是下意識腦補了孟曉頭頂粑粑的畫麵……
“可你沒辦法當眾吃掉他們的頭發。”洛一鳴提醒他。
食發靈不屑:“所以才需要你不是?”
洛一鳴:“我覺得需要再次提醒你一下,我是這次行動的全權指揮者。請你不要自作主張。”
“那敢問閣下有何高見?”
洛一鳴:“我會想辦法把其他人支開。”
食發靈:“……我就是這個意思謝謝。”
洛一鳴:“但你不能吃掉他們的頭發。”
“……”
洛一鳴:“隻需要稍微唬一唬他們,讓他們知道你的存在就可以了。比如脫帽子脫鞋子脫褲子啥的。後麵的事讓我來。”
“脫褲子?後麵的事又是什麽非得你來……哇,你好猥瑣。”
洛一鳴:“……”
食發靈:“而且這有什麽用,不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他們以後還敢欺負人。”
“不,他們不敢。”洛一鳴篤定道,“達摩克裏斯之劍並不需要揮下,它隻要懸掛在那裏,就足以讓人生畏。時刻存在的危險是對敵人最有效的製約和威脅。”
食發靈恍然:“我懂了,就像殺手鐧,在還未亮出來的時候最具殺傷力。因為——人們很難不被恐懼支配。”
洛一鳴:“孺子可教也。”
就此,二人立場基本達成一致。
洛一鳴無聲地笑了——很好,忽悠成功,至少事情不會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
當時她是這麽想的。可現在——
食發靈咄咄逼人:“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他們許明宇死了。所以誰是許明宇……我嗎?”
剛才在夜宵店裏,幾乎全程都是洛一鳴在自導自演。
那句所謂許明宇讓她帶的話,也是她自己發揮的:
“許明宇讓我轉告你們:誰若敢折周洋翅膀,我定毀了他整個堂。”
emmmmm,雖然確實過於非主流了些,但她覺得還是很符合食發靈的口吻的——盡管從食發靈的反應來看他自己並不認同。
至於許明宇是誰?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隻藍色的遊靈。
***
亡靈不會記得自己的名字。
然而洛一鳴與他們對視的那一瞬間,幾乎就走馬觀花地看完了他們的一生——盡管她無意於窺探他人隱私,可這並不是她能夠控製的,隻要一對視,她甚至來不及別開眼,那些屬於亡靈們的乃至於最私密的最不欲人知的所有過往就這樣一股腦地湧進她的腦子裏,爭先恐後,蠻不講理。
而食發靈的一生裏,出現最多的是那個纖細敏感的男生,他總是一臉柔和的笑意,輕聲喚他的名字;“許明宇。”
食發靈還記得那個男孩子,隻不過忘了自己,也忘了自己曾經對他做過的那些事。
其實,不能忘了。
洛一鳴觀察到,和她所看到的記憶不同,食發靈儼然將自己化身成了一名正義的旁觀者,他清楚看到那個叫許明宇的人對周洋的所作所為並為此感到不平、憤怒,甚至有著強烈的審判和懲罰對方的衝動。
他的記憶出現了錯亂,他在欺騙自己。
那個他要審判和懲罰的對象不是別人,是他自己——許明宇。
隻不過他從一開始,便抗拒去承認這件事。
洛一鳴:“你應該都猜到了吧。而且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嗎,重要的是他們以後都不會再欺負周洋了。”
“不……”許明宇看上去很痛苦,“不是這樣的。”
洛一鳴:“是嗎?那重要的是什麽。”
許明宇:“我不知道……”
洛一鳴:“那你想知道嗎。”
長久的沉默。
洛一鳴:“看來你不想。”
洛一鳴意識到,自己正在讓事情往糟糕的方向發展。
***
食發靈抬頭看她,聲音破碎,再一次地確認:“我,我是……許明宇?”
洛一鳴知道他想聽的答案是什麽。
當一個人開始反複確認一個問題的時候,無非兩種情況——一是難以置信的喜訊,二是難以置信的噩耗。
這兩種情況的相同之處,便是提問的人心裏早已有了答案。
而不同之處,無非是,前者情怯,後者膽怯。
洛一鳴聲音淡淡的:“沒錯,你是許明宇。許明宇是罪魁禍首。”
她忽然笑了。
顧慈:有些真相,其實是完全不需要直視的。
可是洛一鳴被迫直視了太多的真相。
就好比這樣的時刻,她總是會忍不住感到不公平:那些醜惡和荒誕的真實在她的麵前示威一般一絲不掛,而她還要眼睜睜看著始作俑者沉浸在自我編織的虛假謊言裏心安理得。
這裏有一個直觀的比喻:假使你是一名清潔工人,清理嘔吐物是工作職責,本無可厚非。但是那個嘔吐物的製造者此時在旁邊對著那泡嘔吐物指指點點,矯揉造作地假裝那並不是自己的傑作——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洛一鳴笑了,她此刻就是那名清潔工,任性地丟下手中的清潔工具,皮笑肉不笑地對那泡嘔吐物的主人:“請停止你做作的表演,我都看到了,這些東西是從你嘴裏跑出來的,讓我來猜猜,你午飯吃的是黃豆燜雞腳、豬蹄蒸芋頭、鹹魚茄子煲……”
虛偽的擁護者總是大言不慚地聲稱虛偽能夠粉飾太平——這不是個錯句,但確實是個病句:缺少了一個定語。
粉飾的,單單是虛偽者的太平。
於那些推誠不飾的實誠人來,虛偽令人作嘔。
洛一鳴自問尚且算個實誠人,她決定惡心回去。
“讓我來告訴你,重要的是什麽。”洛一鳴盯緊他的眸子:“重要的是你是許明宇,周洋最好的朋友——當然,至少在他向你告白之前是你是這樣自詡的。從那之後,你開始疏遠他。他被人嘲笑娘娘腔,你成了那群霸淩他的人中的領頭羊。背地裏慫恿那群人渣去侮辱他,當麵卻裝出知心大哥的樣子讓他不要告訴父母以免他們擔心。其實他的父母擔不擔心你根本毫不關心,你這麽做,不過是因為你一直都是品學兼優的三好學生,因為你們倆的父母是多年的好友,因為你不想在他心中變得不堪。可你就是這樣不堪——懦弱、虛偽、自私……”
她開始感到呼吸困難,每吐一個字都似乎要用上洪荒之力。
但心中像是有火在燒,起初是零星火苗,漸漸火勢盛起來。
這火便是她必須的那些話,若是不吐出來便要成燎原之勢,將心窩燒成一片焦土。
迫切感和求生欲支撐著她依舊頑強地繼續道:“你那虛假的記憶不過是你用來欺騙自己的謊言。因為你不敢麵對這樣不堪的自己,也不敢去請求周洋的原諒……你…就是個……懦夫。怎麽樣,全都想起來了麽,不用太,感激……我。”
洛一鳴掙紮著完最後一個字,食發靈痛苦的嗚咽聲仿佛催命符,一聲一聲地在催著自己倒下。
她這時但凡還有一絲力氣,一定要翻個漂亮的白眼對他吼:哭什麽哭,哭喪呢!怪不吉利的。
可她隻感覺那嗚咽聲像鑽進了她的骨髓裏,抽幹她所有的力氣。
洛一鳴終於支撐不住,無力地倒了下去。
沒有如預料中的硬著陸,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擁住。
身後寬厚的肩背抵擋住微涼的夜風,洛一鳴聞見那人身上的氣味。
雖然被煙草味遮蓋著,但她還是聞見了:那種雨過晴後的空氣的味道,就像新鮮的陽光包裹著氤氳水汽,溫潤而和暖。
他們就這樣在星空下相擁,這英雄救美的老套情節和唯美浪漫的經典場景讓洛一鳴有一瞬間肉麻地想:如果自己是公主的話,那他一定就是英勇的騎士。
然後洛一鳴就瞧見她的騎士薄唇輕啟,道:“你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