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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豆花之歌

  從那以後老太太就每日價地攛掇著洛父洛母把洛一鳴送到住在鄉下的外婆那兒去,無奈夫妻倆半點兒不理會,隻封建迷信要不得。


  老太太愁壞了,每回見了洛一鳴,臉色就難看起來,止不住地唉聲歎氣。


  六歲那年,洛母出車禍去世,倆姐妹都在現場,受打擊不。


  老太太也難過,哭著罵洛父,當年要是聽她的話把姐姐送走了,哪兒能出這種事?

  剛剛失去妻子的洛明海哪裏聽得這種話,當即崩潰了,同老太太大吵一架。


  孩子還那麽,眼睜睜送走了媽媽,洛明海本就心疼難過得不校

  他也知道老太太糊塗,信了那算命的鬼話,一直以來就不待見姐姐。可這種時候還這樣誅心的話,他情緒終於崩了,話趕話對著老太太發泄了一番,講的話一時沒有分寸,兩人吵得不可開交。


  此後母子關係便一直不睦,洛一鳴自然也就愈發不受老人家待見。


  可再怎麽不待見,老太太也沒法子。


  日子總是要過的,再怎麽她也隻是個孩子,還是自己的親孫女,老太太到底也不能夠把她怎麽的。


  後來,這大孫女好歹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安分了兩年。


  突然有一她發覺孩子不太對勁,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指手畫腳的,她著急忙慌去找兒子問情況。


  洛明海隻孩子調皮鬧著玩兒的,童言無忌,並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老太太最是見不得這種髒東西,強烈不安起來,視洛一鳴如同仇敵,甚至到了絕不肯同桌吃飯的地步。


  洛一鳴一直都知道奶奶不喜歡自己,可是並不像現在這樣將她視作洪水猛獸一般。


  “洪水猛獸”是洛一鳴剛學來的詞,意思是一種極其可怕的東西。


  是的,奶奶望向自己的眼神,竟像是在怕自己。至於自己究竟哪裏這樣可怕——這個問題她暫時還沒有搞清楚。


  直到有一,她偶然聽見奶奶和姑姑聊。


  老太太愁眉不展:明海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叫我怎麽辦。


  姑姑歎口氣,:一鳴這孩子就像是一顆炸彈,不定什麽時候就要了她爸的命,明海怎麽就這麽不聽勸。


  老太太聞言,長長唉了一聲,低頭抹眼淚。


  洛一鳴好像有點懂了,又好像不懂。


  奶奶討厭她是因為自己可能會要了爸爸的命。

  可是她為什麽會要了爸爸的命。


  因為她能看見那些“鬼”嗎?


  洛一鳴完全沒有頭緒。


  她想去問爸爸,可是爸爸最近變得有些奇怪。


  他會反複地詢問自己在學校過得怎樣,不停地叮囑她不要和同學們講“鬼”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奶奶不是討厭她,隻是有些誤會。


  隻要自己表現出一丁點的不開心,他就會花很多時間無比耐心地哄自己,甚至還給自己買了一部手機——他從前根本不讓她們姐妹倆碰手機一下的。


  父親這種心翼翼的嗬護和過於敏感的保護隻是讓她覺得不太習慣,直至後來慢慢演變成了一種沉重的負擔。


  對了,洛父每回問自己學校的情況,洛一鳴一律都挺好的。


  她其實撒了謊,因為如果實話的話,感覺他會難過——作為一個大人,爸爸好像有時候情感過於豐富且脆弱了一些。


  每一次看電影,他都一定要哭的,然後在一邊偷偷地擦眼淚擤鼻涕,這種時候她和寶都會假裝沒發現,視線緊緊地盯住熒幕,目不斜視。


  因為大人都是愛麵子的,但是哭鼻子這件事是羞羞的,所以她們都有在體貼地照顧著父親的麵子。


  在這個問題上撒謊,也是出於體貼,雖然爸爸撒謊的是壞孩子,但是為了不讓他哭鼻子,洛一鳴樂意當壞孩子。


  ***

  至於學校,好像是從某一開始,大家就約好了一般突然不和她講話了。


  尤其是文藝委員,每次見了她就臉發白,一副要暈過去的模樣。


  是這樣的:有一回女廁所隔間裏蹲了一隻,洛一鳴推門看見便退了出來,後麵跟著排隊的文藝委員狐疑看她,她:“裏麵有人了”。


  第二文藝委員就請了病假,一請就是一禮拜。


  之後“洛一鳴有陰陽眼”這個話流傳開來。


  妹妹問洛一鳴“陰陽眼”是什麽,洛一鳴不知道。


  但她知道,肯定不是什麽好詞就是了——沒有人會對美好的事物避之唯恐不及。


  於是,她,就這樣被孤立了。


  曾幾何時她也是個絲毫不在意他人目光的孩子,這個一點也不難做到。


  算不得多酷的一件事,因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根本寥寥無幾,如果不是太閑的話,甚至無法去注意到。

  但當那些目光越聚越多,它們仿佛開始有實質,有重量,漸漸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你的一舉一動都在被注視著,甚至你的一動不動也要被持續不斷地注目,那些目光帶著閃躲,前赴後繼,去而複返。


  它們隻在暗中窺視你,無法捕捉,如同芒刺在背。


  這些目光牢牢攫住洛一鳴,她感覺自己仿佛成了它們的獵物,無所遁形。


  但這種形容不太恰當,沒有獵人會對獵物避之唯恐不及,他們完全無意於征服她。


  那目光是防備、警覺、不安、恐懼。當然,無不帶著幾分好奇和探究。


  他們時刻留意自己,無非是在確認一件事情:安全距離,他們和她保持著安全距離。


  好像她是一種可怕的致命的病毒。


  ***

  洛一鳴開始少言寡語,和所有人保持著距離。她不想看見別人害怕的眼神,那會讓她覺得委屈,回頭想起來還會想哭。


  不過,幸好,寶一直在陪著她。


  從某種意義上,“迷信”這種品質在這個傻妞身上反而成了一種美德。


  寶一直相信自己,樂此不疲地探聽那個隻有自己能夠看到的世界。


  有一,寶甚至揚言她也能看見鬼。


  她會和“星期鬼”、“色盲鬼”、“早上好鬼”打招呼,去了圖書館就要在窗邊的位置對著“豆花鬼”高唱自己改編的豆花之歌:“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甜豆花~甜豆花~隻要有你陪。甜豆花,甜豆花,甜到牙疼才美~”


  然後被管理員轟出來。


  這是一個謊言,寶可以騙過所有人,但是騙不到自己。


  然而她也許無意於騙過所有人,隻想騙到自己。


  所以洛一鳴沒有戳穿。


  當那些亡靈一個個不見蹤影,寶日複一日對著空氣打招呼的時候,洛一鳴都覺得她傻氣極了。


  同時,也可愛極了。


  每當這時候洛一鳴也會忍不住想:會不會真的有那麽一個人,能夠看見她所看見的這個世界。


  如果有,那他身邊會不會有這樣一個妹妹。


  如果他沒有妹妹,可不可以讓自己找到他,她有好多話要和他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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