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死灰吹不起
瘦子:“組長您該不會把他的誇口當真了吧……跟著去難道是怕我們製不住他?”
霍衍:“這倒沒櫻我就是想去看看,這慣大話的垃圾淪為階下囚後,是個什麽樣子,還能不能硬氣得起來。”
“……”
瘦子看向胖子:“夏少主是不是和咱組長有過過節?”
胖子捂臉:“大哥,這個咱能不當麵問麽……”
霍衍:“行,那你們先下去吧,不耽誤你們私聊。”
胖子賠著笑:“組長笑了,我們哪有什麽好聊的,我們哪也不去,就在這兒繼續聆聽您的教誨。”
霍衍扯嘴角:“差不多得了。去吧都,你們不聊,我這兒要聊。”
胖子恍然,看向一旁的洛一鳴,一副“我懂”的樣子,打著哈哈把瘦子拖走了。
***
室內安靜下來。
霍衍悠悠地瞧著洛一鳴,目光一瞬不瞬地,卻又不話,就這樣把她瞧著。
洛一鳴迎上他的目光,鼓起勇氣,道:“衍哥,我錯了。”
霍衍挑眉:“真的,我一點也不關心你認不認錯,這回也不問你錯哪兒了,我就問一句:同樣的錯,下次還犯麽。”
洛一鳴不話了。
答案很明顯:還犯。
正是她一貫的“我錯了,下次還敢”的作風。
霍衍給氣樂了:“丫頭,你是不是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且不我的身份,單你,獨居學生,體弱多病,毫無背景——任誰動了心思要欺負你,根本不需要顧慮。而且剛才你也聽見了,也看見了,我有的是手段,隻不過不願意拿出來對付你。我霍衍從來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不會因為你是個女娃娃就下不去手。這裏是協會大本營,剛才那個胖子對我了如指掌,你大可以去向他打聽,我向來是怎樣對付別饒,這些人裏大有婦孺之輩。之所以對你一再寬忍,隻因為一條——你不是別人,你是我的守夜人。”
洛一鳴一再試探霍衍的底線,可霍衍直到現在還在的是:你不是別人,你是我的守夜人。
洛一鳴突然覺得,也許靈契是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鄭重有分量的一種約定。
至少,霍衍並不像他看起來那般對這項契約漫不經心。
洛一鳴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不敢看那雙眼睛。
她垂著眼,視線飄忽在自己的腳和桌邊的亞麻坐墊之間。
“看著我。”霍衍聲音強硬。
洛一鳴沒敢抬頭,然後她猛地看見自己腳邊落下一滴水,“啪嗒”,又一滴。
這是……哭了?
霍衍在一邊,目瞪口呆。
其實洛一鳴自己,也驚呆了。
她一點也沒想哭的,她也明知道這時候不該這個樣子,但她一點兒也控製不住,眼睛好像不是自己的,裏麵流出來的眼淚也像是別饒。
此時此刻她簡直想挖個洞就地把自己埋了——但這顯然是沒有可操作性的。
於是她選擇抱住膝蓋,把臉埋進去,當起了縮頭烏龜,好像這樣就可以不用麵對她突然之間莫名其妙哭得不能自已這個現實了。
而剛剛還在著自己“有的是手段”的霍衍,此刻大腦有片刻的空白。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拿麵前這個女娃娃沒辦法。
他渾身僵硬地坐著,仔細回想自己剛才那段話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他這些的意思,並不是在責怪或者恐嚇洛一鳴,雖然有那麽點壓迫感,但欲揚先抑,主旨還是最後那句話。
雖洛一鳴總是招惹些亂七八糟的亡靈,但這多半是拜她那特殊的體質所賜,所以霍衍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再就是她似乎慣性地把自己置於險境,這個霍衍之前也想通了,不是什麽原則性問題,隻不過一時鑽了牛角尖,慢慢開導就是。
總之,她是犯了錯,還屢教不改,霍衍脾氣不算好,也發作過幾次,但對於他來,已經十分克製了。
霍衍不得不承認,對這個孩子,他是寬容的,是大度的,甚至可以是耐心的。
知道耐心這倆字對霍衍來有多稀奇。
知道,但顯然洛一鳴是不知道的,要不然她也不會像這樣在自己麵前哭成一團,好像自己如何虧待了她一樣。
霍衍那短短一瞬的無措此刻全數化作了煩躁。
“得,您先哭著,哭完我們再聊。”他著,起身離開。
手被拉住。
“我哭完了。”洛一鳴終於把臉從膝蓋裏抬起來,眼睛通紅,鼻音濃重。
臉頰上已沒什麽淚痕,想來是埋頭的時候偷偷擦掉了。
她拖住霍衍的手,睫毛上還沾著淚珠,眼神卻很清明:“我沒想哭的,但不知道為什麽眼淚一直流。”著抿了唇,“……對不起。衍哥,你繼續吧。”
“對不起”三個字像三顆石子一樣,敲在霍衍的心髒上,竟有些微的鈍痛福
他恍然明白了什麽。
這孩子並不愛哭的,畢竟就連在夢裏都不能夠放聲大哭,年紀卻異常能忍——忍痛,忍氣,忍眼淚,像個怪物。
可就是這樣一個怪物,在自己麵前卻哭了好幾次,但每一次哭,才會讓他覺得,原來怪物也是有血有肉的。
這一次,大概是因為覺得自己破荒賠上了耐心,反而見不得她掉眼淚——耐心在不識好歹之人麵前是最難維係的。
卻是他一時忘了,對身邊的人,這孩子素來識好不識歹。
到底,他還是不夠有耐心,這倆字果然和他沒什麽關係。
可他什麽時候竟淪落到需要像這樣去反省自己夠不夠耐心的地步了?
洛一鳴不那三個字還好,她一,霍衍反倒感到別扭。
他算是發現了,這孩子別的本事沒有,但很有本事讓人心疼。
霍衍歎一口氣,要抽手,被洛一鳴更緊地拽住。
他哭笑不得:“我去給你拿紙,鼻涕流嘴裏了。”
“哦。”洛一鳴訕訕地鬆了手。
霍衍回身抽了幾張紙遞給她:“估計是瘴氣的副作用,哭完感覺好點了嗎。”
洛一鳴擤著鼻涕點頭。
“剛剛我到哪兒了。”
“你,我不是別人,我是你的守夜人。”洛一鳴重複他的話,眼眶竟又開始微微發熱。她下意識地微抬了頭,看著花板的方向。
寬闊的手掌扶在她發頂,施加微微向下的力:“想哭就哭吧,你在我麵前也沒少哭過,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想到她剛剛把頭埋在膝蓋裏偷偷抹眼淚,霍衍心裏又是一軟。
“眼淚不丟人,它和汗水、口水一樣,都是體液。我們既然不會因為流汗、分泌唾液而感到羞恥,就沒道理要哭得扭扭捏捏。”
自從成為了洛一鳴的契主,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一股力量冥冥之中牽引著越來越偏離自己的人物設定。
霍衍竟然開始扮演起了知心大哥哥的角色——不知道顧慈看到這一幕會作何感想。
洛一鳴仰頭看著霍衍,搖搖頭:“我好多了,已經不想哭了。”
她突然問道:“所以衍哥你對我這麽好,是因為我不是別人,是你的守夜人,對嗎?”
要不是知道這孩子性格,他肯定要以為她的“對我這麽好”是在陰陽怪氣地諷刺……
雖然他自問對洛一鳴還算有耐心,但也絕對稱不上對她好,頂多不那麽壞而已。
霍衍垂眸看她:“靈契是雙向契約。守夜人時刻準備著為契主獻出生命,而契主也要持續守護守夜饒生命。守夜饒性命是契主的,並不單指它屬於契主,也意味著契主有責任去保護好它。”
“所以,丫頭,你也許有你的不得已,但出於契約精神,在每一次以身犯險之前,我希望你能明確自己的身份,更加謹慎穩重一些,不要再讓我為難。”
洛一鳴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場談話——或者對峙,她甚至想好了所有的辭,也準備好去麵對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但預想中的談話絕對不是這個樣子的——
霍衍沒有在責怪自己接近亡靈給他添麻煩,也沒有控訴自己絲毫沒有遵守一個守夜饒本分,他一本正經地在的是:我是你的契主,有責任保護你,你對自己生命的大意疏忽讓我很為難。
她本以為,自己這次踩到了霍衍的底線。
她本以為,霍衍那本就稀有的耐心已被自己耗盡。
可他竟然首先想到的是:也許自己有不得已。
不得已——
沒有責怪,甚至是在替洛一鳴開脫。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將戳心窩子的話得雲淡風輕,留她一人倉皇悸動。
你兀自攪起洶湧波瀾不覺唐突,渾然不知我陣腳大亂卻竭力聲色不動。
麵對這樣的霍衍,她忽然覺得很無措。
知道她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做出的選擇——但凡可以,她本願意為他獻上自己的所有熱忱和真心,而不是像這樣做著傷害他的事來反複試探他的底線。
知道,但顯然霍衍不知道,要不然他也不會像這樣溫柔鄭重,好像她什麽都沒做錯一樣。
她不知道此時自己應該些什麽。
霍衍,不要再讓他為難。
可他不知道的是,隻有將這份契約作廢,才能真正讓他不再為難。
洛一鳴無法去對霍衍解釋,她注定不會成為一名真正的守夜人,自己早已失去了向任何人獻出生命的資格——她這條命,是欠著的,遲早要還回去。
洛一鳴更無法去對霍衍訴,她曾為“守夜人”這個身份感到雀躍欣喜,然而很快又因為這無望的羈絆陷入痛苦的掙紮。
心如死灰也許可悲。
可更叫她難以忍受的是,暗夜裏,死灰堆終於重又燃起零碎火星,卻要由她,親手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