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晝與夜的邊界
宋長老見他語氣生硬,續道:“協會此番出手相助,三家銘記於心。罪人既已落網,餘下的便不勞煩二位。還請將他放心交由我們,待其認罪伏法,依照族律從嚴懲治。”
顧慈聞言,看向霍衍。
其實將宋羿交由三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顧慈倒是樂得做這個人情。
隻不過……
此時霍衍神情淡淡的,叫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眼波一轉,抬眸道:“各位神隱期間,若不是我將人從馬路邊撿了回來,三位少主恐怕早已經暴屍街頭。滅門案真凶落網,各位當真以為是一夕之功?沒有我的追查和布局,這隻詭計多賭狐狸,眼下恐怕依然逍遙法外為所欲為。”
宋長老頷首:“這些我們都知曉。這段時日裏,孩子們勞你照拂,追拿真凶一事,也多虧了你勞心費神。霍組長,雖你素來同三家不睦,過去我們確實也有對你不住之處,但一碼歸一碼。今日不什麽一笑泯恩仇,也談不上既往不咎,我們就事論事——此番,三家既然承了你的恩,自然要還你的情。日後有什麽我們能幫得上的地方,你盡管開口,三家義不容辭。”
沒有了方才的試探推諉,這一番話言辭懇切,眾人皆默。
霍衍勾起唇角,沉聲道:“還請諸位,牢記今日所言。”話畢,看向顧慈:“人留在這兒占地方,給他們吧。”
顧慈微愕,隨即點頭:“人是你抓來的,你了算。”
“嗯,人在三號刑訊房,一會兒讓個兄弟帶路,自提。”霍衍抬抬眉毛,嗓子一沉:“沒別的事了吧,那就……送客。”
顯然是一秒也不想他們多待,下令趕人。
“……”
長老們帶著孩子正要起身離開,霍衍忽然開口道:“孟曉同誌留一下。”
眾人看過來。
霍衍撩起眼皮:“工作事宜,交待幾句。”
宋長老詢問地看向孟曉,她點頭道:“你們先去提人,我和霍大哥聊聊,一會兒就來。”
***
“黑袍,你放走的?”霍衍開門見山。
“嗯。”孟曉供認不諱,她頓了頓,道:“該受的處分,我認。但是霍大哥,僅憑泓一麵之詞就認定黑袍法師是滅門案共犯,會不會太草率了。泓這家夥有多不靠譜,你是知道的。那又是夜裏,他很有可能看走眼了。”
霍衍定定看她,並不話。
孟曉被盯得一陣心虛,補充道:“我是覺得這個事還是要審慎些,不能冤枉無辜的人。而且,那黑袍法師可不是什麽好拿捏的軟柿子,他身後的,是整個亡靈法師界和所有的亡靈大軍。要是因為一個誤會招惹上這樣一個難纏的家夥,那多糟心啊。而且,這樣一來,泓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我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霍衍依然不語,看著孟曉的眼神深深的,像是能把她看穿。
就在孟曉心裏不停打鼓,越來越沒底的時候,霍衍終於開口了:
“滅門案發生之前,你早已通過赤犀眼有所預見,並告訴了長老們。於是,他們早有防備,甚至已經做好了將計就計金蟬脫殼的打算。而之後你對夏泓和易初勉謊稱當夜自己和我們在一起,嘴上著是為了消除他們對我的疑心,其實是因為這樣一來,你就不用向他們交待自己當晚的行蹤了——案發時,你在長老別墅,同長老們一起,自導自演了一出大戲。而這個事,你受人所托,不能讓那兩人知道。”
一席話畢,孟曉瞪大雙眼,喪失了語言。
她想起那晚她將霍衍他們送到洛一鳴家樓下時,霍衍別有深意的那一問……原來,他早就猜到了,早在那時候,他就看穿了這出戲。
“至於這出戲,除了演給幕後黑手看,更是演給我看的。”霍衍嗤笑一聲:“你們倒是信得過我,怎麽就斷定我會將真凶揪出來。這算是藝高權大,還是不知死活?”
孟曉保持著“目瞪口呆.jpg”的表情,突然:“霍大哥,有時候我真的發自內心地覺得——你不是個人。”
霍衍:“……”
“簡直就像開了上帝視角,什麽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怎麽辦,我好像越來越崇拜你了。”
“……”霍衍斜她一眼:“戲過了,打住。”
孟曉摸了摸鼻子:“人家明明是肺腑之言……”
“孟曉同誌。”霍衍正色喚她。
見他一臉嚴肅,孟曉心裏一個咯噔,以為他要開始追究自己放走黑袍的事,磕巴著應道:“怎,怎麽。”
“你信我麽。”
霍衍沒頭沒腦問了這麽一句,孟曉怔了怔,很快道:“信。”
“那我可以信你麽。”
孟曉看進霍衍的眼底,那雙如墨的眸子眼神幽深,像在訴著什麽,又像是一片沉靜。
她端正神色,點頭:“可以。”
“好。”霍衍沉聲回了這一個字,不再言語。
***
顧慈送完客回來,見霍衍一人獨坐在大廳出神,坐在他對麵敲敲桌子:“你今反常得很,是不是有什麽事。”
同那三位對峙時,霍衍的態度比顧慈預想中的簡直要好太多了,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囂張沒禮貌,但全程都十分講道理。最叫顧慈感到意外的,是在三家要求交人時,他居然點頭應允了,而且允得相當幹脆。
原本他以為,按照霍衍的性子,他勢必要將宋羿那廝折磨得生不如死才痛快。
不別的,單宋羿五年前對洛一鳴犯下的那樁罪,就足夠他在霍衍這裏死上個一萬次了。
見他不語,顧慈問道:“你就這麽將宋羿拱手讓人了?”
霍衍聞言,鼻間重重哼出一聲笑:“他就一垃圾,給你這一形容,整得像塊香餑餑似的。”他看向顧慈:“該招的他全招幹淨了,教會的罪證也掌握在了我們手裏。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廢物,留著做什麽。再了——”
顧慈知曉他這些話又是在搪塞自己,本來聽得很是敷衍,可他接下來那句話,讓顧慈震驚了。
他聽見霍衍:“他本來就是三家的人,也算物歸原主了。”
“什,什麽?”顧慈一臉不可置信。
“宋羿是寄生者,自稱是宋家的老祖宗。”
“怎,怎麽會?”顧慈聞言,怔怔沉吟片刻,忽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
他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宋羿身為靈族人,本絕無可能成為寄生者,但巧在他是個混血,有著人類的血統,這也是他成為寄生者的必要條件之一。但不同於一般的人類靈魂,靈族饒靈體生便受製於惡靈,所以,企圖吞噬宋羿靈魂的那隻惡靈雖然最終被封鎖住了,但博弈的過程想必十分慘烈,而且曠日持久。他作為半個靈族人,靈魂不死,肉身便不腐。於是,經過長久的艱苦卓絕的鬥爭,宋羿終於戰勝惡靈,成為了寄生者。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也是一個長生不老的怪物。”
顧慈嘖嘖稱奇:“這種事,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沉浸在這樁奇聞中的他並未察覺到對麵涼颼颼的空氣:“你很興奮?”
“……”顧慈低頭幹咳一聲:“開了眼界,興奮一下不行麽。”
他看著霍衍陰沉的麵色,道:“一鳴那麽大個人了,丟不了,我已經讓弟兄們去找了,你別擔心。黑袍的事,我會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也要將她拿住。但她的身份成謎,要盡快找到人,還得靠你的靈犀劍。”
靈犀劍對黑袍有感應。那回在地下室裏,顧慈之所以沒有開箱驗人卻篤定箱子裏的是黑袍,就是因為聽見了靈犀劍的劍嘯聲。
“嗯。”霍衍眸光一沉:“我會找到她。”
顧慈看著霍衍的神色,不知為何,隱隱感到心神不寧。
雖然他剛才一番話得輕鬆,但也隻是為了寬慰霍衍。
黑袍的事他倒是並不擔憂,畢竟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遲早會有個了斷。
可是……
他不敢想,要是洛一鳴那孩子真的出了什麽事,霍衍會怎樣。
人人都道三組的組長霍衍是個冷血暴戾的活閻王。
但,沒有人生下來就是閻王。
別人不知,可顧慈清楚,霍衍的種種遭遇都在逼著他成魔,而他一直在咬著牙抗爭。
真正讓他的血冷下來的,是五年前的那一場烏龍。
五年前,那個孩子的離開,帶走了霍衍周身的溫度。
隻有顧慈知道,有個倔強不服輸的少年,一夜之間消失了。
晝與夜的邊界裏,緩步走來的,是冷酷的修羅,乖戾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