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狡黠

  就像是一場夢。


  慕容晉一直以為,隻有生意場上的事才是瞬息萬變,卻不想武林中每天發生的事情,也都是如此。


  那個不久前,在眾人麵前還能肆意歡笑,於擂台上充滿活力的年輕女子,現在竟毫無生氣的躺在了沙石黃土堆砌而成的地麵上。


  慕容晉還是不願相信,在一切歸於平靜後緩步走到天下第一莊的那幾人近前。現在,他可以肯定她不會是威脅安廣城池的暗衛,那她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就與他們二人徹底無關了,可唯有這生死……


  唯有這生死,是風秋夜無論如何也過不去的劫。


  “少亦!你不能死!”


  他不明白,念執玉為什麽要攔著他?為什麽要替他擋下這一刀!如果是為了還他當年的恩情,他根本就不需要!

  他還有很多話沒問,沒問她離開天下第一莊以後都發生了什麽,沒問她最近生活的好不好。


  “少亦,你不能死……”


  等到她的回答以後,他還想認真的告訴她,她不在的這幾年,他竟然很想她。


  風秋夜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悲傷的氛圍裏,緊緊抱住了懷裏冰冷的人,潔白如雪的衣衫被念執玉胸前的紅色暈染,如同開在三途川邊的曼珠沙華。


  周圍大部分的人卻隻是淡然的注視著,隻有少部分不住搖頭覺得很可惜。這其中還包括神色複雜的魏無勾,仿佛看穿一切人物關係冷靜的殷時,把啊念當做恩人的陰陽劍使,和走到風秋夜身後,再也拿不住手中武器的吳濤。


  武林中這麽多的人,可最後隻有常襄還保持著冷靜,一臉嚴肅的翻起袖子上前,檢查起了念執玉胸前的傷口。


  頃刻毒女歡喜的發現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拔出匕首止血用藥時,聲音顫抖的告訴了風秋夜:“莊主,少亦妹妹的心長在胸口靠右的位置,匕首刺入時並沒有傷到要害。”


  “什麽!”風秋夜低下頭,這才注意到,念執玉原來一直都還有呼吸,隻怪他之前太緊張了。


  這麽說,執玉自己也知道,所以才……


  風秋夜突然很想笑,蓋在雙眼上的掌心所觸碰到的淚水,已經分不清了是哀傷還是喜悅。


  他啊,早知如此,就不會這麽好奇的等了她三年,隻是想看看傳聞中的念執玉,究竟是不是他熟悉的那個用匕首的人。現在看來,她還是一點也沒變,讓他一點也猜不透。


  “隻是這魔宮的毒不太好解,我所用的藥隻能堅持一個月,少亦妹妹要想醒來還需要一些時間。”常襄說的很小聲,風秋夜也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


  在眾人圍繞著的視線中,天下第一莊的莊主麵容悲傷的抱起念執玉的屍體,滿目淒涼。


  “你們要帶啊念的屍身去哪?”突然有人打斷他們。


  這人說話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被周圍所有人聽到。


  風莊主這才注意到,離他們最近的地方站著一個氣息微弱的男人,至少在他們看來是這樣,身著一身普通富人的華貴布料,雙眼卻透著一絲精明的算計。


  風秋夜沒有回話,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這人。


  那人又道:“你們剛剛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啊念被魔宮之人殺害,風莊主正氣使然在下感激不盡,但那妖女離宮鏡心狠手辣怕是連屍體也不會放過。啊念與我有恩,還煩請風莊主將這屍身交於在下,在下定會尋個好處葬了。”


  男人一番話下來,十分恭敬,卻又句句暗藏深意。恐怕除了他本人,也就隻有風秋夜與常襄聽的明白。


  念執玉需要炸死,但在複原後又不能引起魔宮人的注意。風秋夜的天下第一莊風頭過剩,需要立刻撇清關係。而這突然出現的男人,不僅不會武功而且無人知其身份,是隱瞞真相最好的避障,隻是……


  “你是什麽人?”風秋夜警惕的低聲詢問。


  穩步走上前於風秋夜手中接過昏死過去的念執玉,慕容晉垂目並未確切回答:“在下不過安廣城的一名普通商人。”


  商人?


  常襄剛想再問,風秋夜暗自攔住了她。


  就像是一場悲劇的落幕,四周陰風驟起,樹葉颯響。寬敞的大路上,獨頎長華貴的男子一人,帶著冰冷如夜的屍身離開。


  “莊主?”


  “常襄,去找冷羽。”


  “恩。”


  “啊晉!你這是做什麽?為什麽要帶著這個女人的屍體回去?”坐在稍顯搖晃的馬車內,北宮連嶽一臉奇怪的問慕容晉。


  經過剛剛魔宮之人那麽一鬧,武林大會這次一定沒有辦法再安心辦下去。罪魁禍首已經逃了,念執玉也已經死了,恐怕接下來的這幾天,整個武林都會因為加倍討伐魔宮而變得腥風血雨。


  慕容晉抬頭看著北宮連嶽,眉目間盡是打算:“北宮,你說過念執玉能安穩活著是因為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可她現在與心狠手辣的魔宮妖女扯上了關係,還被下達了誅殺令,你說,白道的那些人,會放過她嗎?”


  “你問這些做什麽?她已經死了。”


  “她還沒死。”


  “什麽!”北宮猛地站起身,不想車內擁擠,撞到了他的頭,之後他也不顧傷痛,試探著念執玉的鼻息。


  她果然還活著!


  “慕容晉你不要命了!這個女人是什麽身份,誰也不知道!就連武林盟主魏無勾都不敢因為她輕易與魔宮作對,隻是護著陰陽劍使。你一個功夫雞肋的生意人,竟然敢把她帶在身邊!”北宮此時十分震怒,說話也是口無遮攔,但聲音因為忍耐而便壓的很小聲。他不是不在意慕容晉,而是因為太過在意才會變成這樣:“你到底是想怎麽樣?”


  慕容晉也不生氣,而是低頭看著不知何時才會恢複成當初的念執玉:“她是誰我不需要知道,我隻知道她是一個女人。”


  “你……”北宮連嶽對此,還真是無話可說。隻得無奈道:“以現在的這個狀況來看,白道這邊會發生什麽我不敢說,但隻要她還活著,魔宮那邊就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她,然後殺了她和所有與她相關的人。”


  “所以她絕對不能活。”慕容晉道。


  聽到這話,北宮更不明白了,啊晉難道不是要救活她嗎?


  她也絕對不會活。


  腹蛇一臉肯定的站在懸崖邊,眼底是熱烈燃燒的期待。還記得剛剛重生到這裏的時候,她不過是個被魔宮拋棄的死人,而且還是十分窩囊的被白道中人害死的。


  輕輕撫摸著自己臉上醜陋的傷疤,離宮鏡臨死前得到的刻印就像是在提醒著前世被火焚燒而死的腹蛇一樣,帶著刻骨的刺痛。


  這種痛,不僅會被她帶到下一世,還會帶到下下世,帶到生生世世……


  她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倒是罌粟,看起來似乎變了很多。一想到這,腹蛇覺得自己捉住了對方的把柄,不禁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慢慢這顫抖的聲音,就分不清究竟是哭還是笑。


  “阿洋,你要等我,終有一天,我會找到你。”一隻腳踏出懸崖邊,即使腳下是空穀的萬丈深淵,腹蛇也一樣充滿期待的準備接受另一次死亡。


  “少宮主!”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一把金絲長鞭緊緊纏繞住了她的腰身,迫使她遠離了懸崖,狠狠摔在了堅硬的泥土上。


  “呃……”


  四周風葉顫動,林間眾鳥飛散,盤旋於空如遠古蒼龍。


  眼前一雙黑靴落地,腹蛇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


  一雙墨瞳如炬,可腹蛇知道,他根本什麽也看不見。他就是廢材離宮鏡的父親,魔宮真正的主人,離宮穀。


  “鏡兒,聽峰緲說,你今天大鬧了武林大會。”離宮穀。道,語氣很肯定:“還殺了一個人。”


  腹蛇拍著自己身上的塵土站起身,沒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離宮穀身後的年輕人。遊移的目光畏畏縮縮,無論怎麽看都不順眼。


  有趣的是,這人才是當初殺害離宮鏡的真正凶手。作為附身的回報,她饒了他一命,而且沒有告訴這位父親。


  “她該死。”半晌,腹蛇咬緊牙關:“如果不是因為她!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這一切都是她造的孽!可她就算死了我也不會放過她,哪怕是到了陰間地獄,我也會追殺到底!”


  “你確定她已經死了?”離宮穀依舊語氣沉穩道。


  “我親眼見她被我一刀穿心,刀上還下了魔宮的毒。”


  “鏡兒,為父曾經就教導過你,眼睛才是最容易欺騙人的東西。”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人死都可以複生,更何況還是不確定生死的人。”


  離宮穀這話,令腹蛇心頭一跳,好像他已經猜到她不是離宮鏡一樣。


  可離宮穀一言盡了卻不再深說,而是轉身離去道:“如果她還活著,鏡兒你一定要記得。敢傷我離宮穀女兒的人,我魔宮必傾盡全力,誅殺之。”


  腹蛇沉默不語,一步步走到峰緲身邊,仿佛看片垃圾的眼神用餘光看了他一眼:“聽到了吧,這就是你未來的下場。我最最忠心的好兄弟。”


  “少宮主!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因為一時的邪念就對你起了殺心!我不該覬覦少宮主的位置!”聽到這話,峰緲緊緊抓住了離宮鏡的胳膊,身體抖得就像是一個破漏的篩子。


  離宮鏡一把厭惡的甩開人:“虧你還是我父親兄弟的兒子,竟活的這般沒誌氣。”


  “少宮主,我還不想死!”


  “不想死也容易。從現在開始,哪怕是翻天覆地,你也要幫我把念執玉的屍體給我找出來!大卸八塊。”腹蛇命令道。


  她那便宜父親說的很有道理,如果不想辦法一再確認事實,她就無法死的安心。


  “念執玉,你別想僥幸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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