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墳 10

  林辰也沒想到, 他隨口說的話,卻好像要一語成讖。

  江隊長還沒從局長辦公室回來,來尋他的人, 就已經先找到了值班室里。

  圓臉的小警察滿臉通紅, 推開門大喊:「老大老大不好啦,王詩詩她媽帶人在學校鬧事啊,學校警務室HOLD不住啦, 讓我們快去。」

  林辰依舊靠坐在床, 正和法醫先生研讀屍檢報告, 聽見這話, 法醫望向門口, 朗聲道:「馬寒你能不能不要每回都一驚一乍的,怎麼回事, 慢慢說!」

  林辰扭頭看著刑從連,滿臉不可思議:「馬寒, 他和你們家王朝是什麼關係?」

  「都是活寶。」刑從連在膝上整了整文件,笑道。

  還真是恰當的總結啊……

  馬寒小同志說:「慢不了慢不了啊,再慢要出人命啦, 記者都去了,我們老大死哪去了!」

  「老子在這呢!」

  聞言,馬寒僵硬地扭頭,只見江副隊長叼著根煙,單手撐在門框上, 一副您找我有何貴幹的模樣。

  馬寒非常機智地一把抱住江潮, 喊道:「老大, 永川大學出事了, 死者的母親叫了記者, 說是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害死她女兒,要讓學校給個說法,據說手法特別專業,可能是做醫鬧出身,好可怕!」

  「王詩詩的父母,都是律師。」林辰開口。

  「靠,那豈不是比醫鬧還可怕!」江潮明白過來,把小警察從自己身上掰開,沖刑從連說,「老刑,走唄!」

  刑從連點點頭,穿好制服,迅速站起,而在他系好最後一顆風紀扣時,林辰也已下床,綁好了鞋帶。

  「是不是覺得,還是我們局比較正常?」他回頭問。

  「確實。」林辰想了想,這樣說。

  ———

  永川大學,正門。

  巍峨的漢白玉石牌下,有兩撥人正在對峙。

  其中一方身穿藏青色制服,正是學校保安,而剩下的一撥人,個個披麻戴孝,他們拉著橫幅,紙錢和照片撒了滿地。

  哭聲震天。

  行政副校長許國慶站在太陽底下,只覺得頭疼欲裂。

  如果說,早先見到林辰時,他只是覺得麻煩,那麼現在的這個女人,讓他真正明白,什麼叫難纏。

  實際上,他也不是沒見過家長鬧事,畢竟學校大,總有學生會發生這樣那樣的事故,孩子出了事,父母們跑來鬧事,說白了,還不就是為錢。

  可王詩詩的母親不同,這女人,從頭到位,只口不提錢這一字,她只要公道,她要學校給她一個公道。

  女人神情委頓,跪坐在地,她髮絲紛亂,眼眶通紅,手上捧著一張相框遺像,也不哭鬧,只是靜默坐著,便讓人覺得心疼不已。

  在她頭頂,是永川大學立校時便建起的漢白玉石牌樓,上書「中正平和」四字,而那個女人,又恰恰坐在了「正」字之下,天氣很好,陽光很燦爛,可偏偏石牌降下的一片陰影,將她籠罩起來,因此,眼前的畫面,就頗有些震撼意味。

  在兩撥人群之後,記者的鏡頭,也都紛紛對準了石牌樓陰影中的女人,快門不停閃動,他們心裡盤算著新聞稿要如何撰寫,才會更加轟動。

  許國慶清了清喉嚨,再次開口:「王詩詩媽媽,你這麼帶人鬧事,影響了學校正常的生活秩序,是違法的你知道嗎?」

  王母猛然抬頭,厲聲道:「法,你和我說法,我把活生生的女兒交給你們,現在她死在學校里,這就是永川大學的法嗎?」

  她說話間,頗有庭上的犀利風采,許國慶被嗆得說不出話,周圍圍觀的過往行人也越來越多。

  不僅是報社記者,甚至連電視台記者都來了,攝影師肩扛攝像機,從車上下來,跑到王詩詩母親身前,就是360度一頓猛拍。

  許國慶的語氣只能軟下來:「那你要怎麼樣嘛,你說要公道,那也要給警方調查時間的嘛,究竟是什麼問題,王詩詩是自殺還是他殺,我們學校也是要聽警方的啊……」

  「我女兒是自殺,可是他是被這座學校里所有老師學生,給害死的!」汪詩詩母親蹭地站起,左手摟著女兒的遺像,右手直指校門上方「永川大學」四字,「虧你們還是百年名校,裡面全是骯髒齷齪的東西!」

  她脊背筆挺,風姿綽約,指控學校時,姿態英勇無畏,仿若雕塑,場間快門聲,再次響個不停。

  就在這時,緊閉多時的校門,忽然移開,有人,從學校里走了出來。

  那是位老人,戴著老花眼鏡,穿一身很尋常的老頭衫,他背著手,走到汪詩詩母親面前,抬了抬眼鏡,問:「這是怎麼啦?」

  他語氣很是平緩柔和,彷彿老翁詢問路邊幼童,究竟因何哭泣。

  王詩詩母親提了口氣,卻發現,面對這個老者,她竟然連話也說不大聲,她目光微動,看了眼許國慶,只見許校長也對老人和出現頗為意外,她於是問:「你是誰?」

  「我啊,我是永川大學的一名老教師。」老人轉了個身,繞到保安面前,拍了拍保安隊長的腰,說,「你們在這兒幹什麼呀,堵著門口啦。」

  保安隊長聞言,彎下腰,恭敬道:「校長,您怎麼來了?」

  「我啊,我聽說學校門口人很多,就來看看。」老人笑呵呵說道。

  保安說是校長,既非張校長亦非李校長,那麼,眼前的老人,必然是永川大學唯一的正校長。

  「蘇安之,你是蘇安之!」汪詩詩母親一想,猛然拔高音量,用手指著老人背影大喊,「你終於出來了!」

  「哎……是我,是我。」老人又轉過身,平靜地面對著女人直指面容的手。

  林辰趕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他的老師站在人群正中,被一個中年婦女指著面孔,周圍閃光燈此起彼伏,攝像師正在拍攝。

  江潮將車停下。

  他拉開車門,就要下去,刑從連卻按住他的手。

  「現在這種情況,你不適合出面。」刑從連說。

  聽見這話,林辰看了眼校門口站著的老人,然後又扭過頭,死死盯住混血青年的臉。

  林辰的臉色非常嚴肅,甚至帶著些緊張,這是刑從連從未見過的,他看向校門口背手站著的老者,心下瞭然,恐怕,老人就是那位總被林辰和付郝提起的「老爺子」,而正指著老人破口大罵的,不出意外,就是王詩詩的母親。

  「放心,交給我。」他拍了拍林辰的肩,走下車。

  警方的到來,猶如水滴落入油鍋,薪火落入乾柴,校門口瞬間炸開。

  記者早就聽說,永川大學湖邊樹下,挖出了三具屍體,怎奈學校門禁森嚴,禁止記者入校查看,警方發言人又是一副公事公辦撬不開嘴的模樣,他們們正愁沒有消息渠道,現在,警車來了,跑刑偵線的記者一看車牌,就知是二局江隊長的車,他們迅速調轉鏡頭,對準車上下來的兩名警察。

  「怎麼了怎麼了這是,這麼多人圍人家學校門口,學校重地,傳播知識的地方,大家尊重相互尊重一下啊。」江潮自然是老油條,不問緣由,只當不知道校門口為什麼圍著這麼多人,抬手就要趕人。

  「江隊長、江隊長,您能透露下案情嗎?」

  「是不是案件偵破有了重大進展?」

  「請問學校里發現的三名死者,究竟是他殺還是自殺?」

  「死者王詩詩的母親剛剛向我們透露,說兇手就在學校里,請問兇手是否是學校師生之一?」

  江潮橫了眼圍在他跟前的記者,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來來,我告訴你們啊。」

  記者見狀,都圍了過去。

  「你們就這麼寫啊,本報記者,援引警方發言人消息,稱『此案正在全力偵破當中,相關消息不便透露』。」

  江潮說完,也不管記者們什麼反應,臉色一沉,就來到王詩詩母親面前,刑從連一句話不說,只跟在他身後。

  王詩詩的母親,自然戰鬥力超群,也很有章法,她沒有硬碰江潮,反而沖面前的老人喊道:「怎麼,把警察都叫來了,你們學校所有的老師學生,一起逼死了我女兒,現在連話都不讓我說了嗎?」

  江潮站在王詩詩母親身後,對方就不看他,面對記者他還能遊刃有餘,可面對這樣的彪悍女子,他卻有點束手無策。

  刑從連看江潮一眼,上前一步:「您有什麼問題,是都可以向我們警方反應的。」

  聞言,王詩詩母親轉過身,上下打量著刑從連。

  未等她開口,刑從連又說:「如您手中有什麼關鍵性證據,還希望您能不吝出示,以幫助警方,迅速偵破案件。」

  他語調平和,場間漸安靜下來,記者們的鏡頭再次對準王詩詩母親。

  人類都是八卦的,連路人的目光都透著殷切,彷彿在說,你有什麼證據就拿出來嘛。

  刑從連的話,很輕飄地,將王詩詩母親,再次推至台前。

  路人的目光,令人很不舒服。

  女人咬著牙,似乎是下定什麼決心,語氣決然:「我女兒是自殺的,她是被學校給逼死的!」

  「噢,您可有什麼證據?」刑從連繼續問道。

  「我……我……」女人慾言又止,臉憋得通紅,最後,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那些禽獸,在學校里,傳播我女兒的床丨照啊,我女兒就是不堪受辱,才自殺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