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墳 39
好端端的店鋪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被盜。
那麼好端端的監控錄像, 更不可能無緣無故從電腦里消失。
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人在案發之前,已經將所有可能線索清掃乾淨。
「到底是幾天前?」刑從連拉住可憐的員工, 仔細詢問。
「三……三天前, 對,就是三天。」
「是老師壽宴前一天。」林辰微微色變。
如果說,先前的調查還讓他覺得彷彿是在黑暗中摸索, 看不清他們到底在哪, 那麼現在情形當然依舊是黑暗, 可他忽然意識到, 他們其實一直呆在一隻被收緊的口袋裡, 早就有人紮緊袋口,他們的掙扎, 也只是在很有限的範圍內。
「在榕樹下那幾個孩子自殺前,對方已經著手抹除證據了, 準備得還真是充分啊。」刑從連倒沒有任何沮喪神色,他甚至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哦, 不對,這不能說是準備充分,應該說這一切的根本目的,都是在毀屍滅跡?」
一個隱藏了數年的組織,利用學生們進行無數黑暗營生、牟取暴利, 它經營得如此低調, 為什麼突然要搞出那些集體自殺的的大新聞?
他們應該比誰都清楚, 一旦浮出水面就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走, 無論他們最後的大目標是什麼, 只要是重大的社會事件,警方總會追查到底,能否徹查清楚都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那麼,其實刑從連說得並沒有錯,那死去的六位學生,甚至包括他的小師妹,只是被當做累贅丟棄了而已,就好像他們處理那些錄像,大約沒有什麼比直接「刪除」更乾脆利落的手段了。
所以這一切都是為了清除整個組織曾經存在過的證據的手段,可就算這樣,他們都甚至還不忘用這最後的機會賺錢,這大概已經不是簡單的冷血可以概括的了。
林辰忽然想起王朝的那個問題。
你見過極惡的世界嗎?
還真是,犀利得過分的問題啊。
他用力揉了揉臉,彷彿短暫的黑暗可以讓人清醒。
然後,他聽見刑從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走吧,我們去店裡看看。」
青年的聲音是那麼平靜坦然,並沒有任何被搶先一步的受挫感。
「我已經讓王朝過來了,看看監控能不能修復,不過三天過去了,硬碟沒有被覆蓋過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他們做事不會這麼不小心,要做好找不回來的準備。」
林辰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平面圖上,那間被標星的店鋪。
與想象中樣子並沒有太大出入。
那間人去樓空的咖吧並不大,位於整個地下商城的角落位置,就好像孤立一隅的清冷美人,事實上,那間店鋪現在也確實清冷得過分。
它的玻璃門緊閉,店鋪里黑洞洞的,走道的燈光照亮了靠近玻璃門的一片原木色地板和門邊無法拆卸的木質吧台,吧台上空空如也,連一張宣傳單都沒有,無論怎麼看,真的如管理人員所說,店裡被「偷」得什麼都沒剩下。
除了店牌還在。
那是很小一塊木板,掛在門楣上,上面用花體字寫著一個英文。
林辰皺了皺眉,然後下意識看向刑從連。
「法語,意思是知識。」
刑警隊長出眾的語言能力再次立功。
林辰低眉沉思,意外感到身後有人輕輕笑了笑,他轉過頭,只見蘇鳳子看了眼刑從連又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眼眸里儘是調笑意味。
「你為什麼還在這兒?」
林辰很沒好氣地問道。
「咦,警方辦案,不許群眾圍觀嗎?」
林辰覺得自己根本沒法和他交流。
在那家名為「知識」的咖啡吧門口,刑從連打了個手電筒,向店鋪裡面照去,牆上原先掛著相框的地方露出可笑的鐵釘,天花板垂下的吊燈,也只剩下幾根鏈條,燈泡和燈罩都已不見蹤影。
「真是平生未見如此饑渴的小偷啊。」刑從連冷笑著說,「如果我找鑒證科的人來,你說會不會牆上連一個指紋都找不到?」
「是啊,太乾淨了。」林辰回到他身邊,望著連一個指紋都沒有的玻璃門。
「這家店裡到底有什麼,非要大動干戈把所有可能留下的線索都清乾淨啊,一點機會也不留給我們?」刑從連滿不在乎地抱怨了一句,然後見蹲下身,戴上手套,簡單查看了門鎖。
鎖芯看上去確實有被暴力拆解過的跡象,這說明對方就算是演戲,都很細緻周到。
「其實大概也可以猜到,不外乎是出入人員記錄,一些宣傳單類的東西,甚至這家店還有可能負責發布任務……」林辰靠在對面商鋪的牆上,看刑從連勘察現場,說,「如果有監控記錄就好了。」
「有啊。」刑從連抬頭,指了指店內東南角上一個黑色的水滴形攝像頭,「就是我們看不到而已。」
「你覺得那個攝像頭還在運作然後他們已經發現我們找到這家店的可能性有多大?」林辰問。
「運作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刑從連望著攝像頭上亮著的紅點,「不過,運氣比較好的是,我們現在在監控盲點,不進門的話,他們發現不了我們。」
雖然嘴上這樣說,他站起時的動作卻變得小心了起來。
檢查完門鎖,刑從連開始檢查店鋪外牆,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撫過牆面,然後在一處鐵鉤上停下。
他再次打開電筒,讓那片淺白色牆面更清晰起來。
強光下,可以清晰看見白牆上有塊區域的顏色比其他地方更淺一些,像是長期掛著什麼東西,才會留下的痕迹。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你問哪句?」
「就是大概可以猜到什麼?」
「這家店?」林辰望著那塊淺色區域,想了想,說:「首先,它的目的當然是吸引那些潛在目標上鉤,店裡肯定有宣傳單一類的東西,它可能還承擔著發布任務的作用,我是說如果它業務廣泛,一定會有一個對內對外的窗口……」
「比如一塊宣傳板?」刑從連的手指劃過那片淺色區域的輪廓,恰好是常見的兒童黑板大小,「有什麼小偷會連門口的宣傳板也偷?」
「這太……」
林辰不知該形容自己的感受。
在他愣神的當口,刑從連已經轉過身,推開了咖啡吧對面的飾品店。
已經到了打烊時間,飾品店的女老闆正關好櫥窗,準備收攤。
刑從連出示警徽,然後開始詢問對面那間店鋪的詳細情況。
「對面那家店啊,好像是三天前關門的,後來就沒人來過了……」女老闆撥了撥鬢髮,然後壓低聲音,湊近刑從連說:「我懷疑是開不下去了,故意逃走的。」
「哦?」
「誰沒事來地底下喝咖啡啊,生意那麼差,有時候一天都沒個人的,而且他們店員都怪怪的,清高得不得了!」
「清高?」
「對啊,我覺得是對門啊,大家認識認識是不是,我開業第一次,特地去他們那邊點咖啡,照理說么你不給我打折,態度好點啊,他們的服務員就對我愛理不理的,我坐了一會兒就走了,以後再也不去了……」
女老闆大約是對對門的鄰居怨念已久,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態度的差異完全可以理解,畢竟女老闆肯定不是那個組織想要招募的對象,林辰果斷打斷了對方的抱怨,問:「物業那邊說,他們店裡還賣書,您還記得,那大致是什麼類型的書嗎?」
「我怎麼記得啊,我只去過一次。」
「既然您坐了一會兒就走,那裡一定有讓您覺得不舒服的東西,可能不止是店員的態度,或許還有別的什麼原因?」林辰循循善誘。
「你這麼一說,倒是那些書……」女老闆眯起眼,陷入了回憶中,「反正看得人挺尷尬的,都是什麼心靈雞湯,連個正常雜誌都沒有!」
「心靈雞湯?」
「哦,就是那種『十天改變自我』、什麼『美好勵志人生』什麼的那種。」
林辰點了點頭,指著咖啡吧外牆問:「那裡原先掛著什麼東西嗎?」
「掛著塊小黑板啊,我門口也有啊。」
聞言,林辰看了眼刑從連。
刑警隊長掏出筆錄本,寫了幾個字,又問:「或許,您還記得那塊黑板上,寫了什麼?」
「警官先生,這我真是記得不住啊,誰關心他們寫了什麼啊!」
林辰感到刑從連用詢問的眼光看了自己一眼,雖然刑從連沒有說話,但林辰大致能猜到,他是在問「這種記憶能喚醒嗎」?
林辰搖了搖頭。
刑從連敲了敲本子,又問:「那大概呢,上面大概會寫什麼,您想到什麼都可以說,不用太具體。」
「大概啊,不都什麼今日特價,學生限免,外賣電話一類的……」
「我能否理解為,上面是會變動的價目表?」
「當然會變啊,不過還挺奇怪……」
「怎麼?」
「也不能說奇怪吧,老有人在門口看那塊黑板……也不進店,就看黑板……」
「大概是什麼樣的人?」
「還能什麼樣,這裡來來往往的不都是學生們么。」
林辰回望著對面牆體上的鐵鉤和灰白分明的輪廓線。
一塊黑板、駐足的學生、被抹去的D區監控……
黑板上所書寫的內容,或許比他們所猜想更加嚴重些。
他幾乎可以想象,每天早上店員穿好制服,隨意地看兩眼手機,然後慢悠悠地繫上圍裙后,推開門,拿起黑板上的粉筆,寫下「今日特價」或許是一些別的什麼字句。
那些字元在普通人眼裡,或許是決定他們是否進去喝杯咖啡的宣傳語,但在另一些人眼裡,它可能恰好決定某些人的生死。
學生們甚至不用進門,只要偶爾路過門口,就能知道他們究竟要做什麼。
這種做法如此閑適如此雲淡風輕,卻冷血得令人渾身發抖。
林辰深深吸了口氣,只希望這一切,都是他太過豐富的想象力造成的。
刑從連也像是想到什麼,放下筆對他說:「你不會和我猜的一樣吧?」
「你想到什麼了?」
林辰剛問出口,就被刑從連拉到角落。
「說起來有些誇張,但我們現在可是有了密碼本,如果他們真的膽大包天到把指令內容光明正大寫在黑板上,我們不就可以知道那個什麼組織究竟讓學生幹了什麼?」
林辰驚詫於刑從連的思路。
《離散數學》是本密碼本是推測,那個組織將各種命令以加密的形勢向學生傳遞也是推測,要證明這些推測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一條確切存在的指令,這也是他們現在所缺少的東西。
或許偶爾有人會拍下這家咖啡店門口的照片?
或許會有人記得那塊黑板上究竟寫了什麼?
可那無異於大海撈針,他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如果這家店裡有個攝像頭,24小時監拍那塊黑板就好。」林辰近乎無奈地說道。
「這家店裡有啊。」刑從連大概真是和攝像頭有很深默契感的男人,他隨手指出了店鋪一角很不起眼的攝像頭:「現在開店,不裝攝像頭怎麼行。」
他邊說,邊走到攝像頭正下方,爾後環顧四周看,飾品店裡到處掛著大大小小的玻璃鏡,連櫥窗背面都是鏡面,因此顯得滿室璀璨。
突然,林辰見刑從連的視線停頓下來,林辰隨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刑從連的目光落在一面落地鏡上。
「去把店門打開。」
刑從連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靜,林辰依言開門。
刑警隊長挑了挑嘴角,說:「你說,這裡這麼多鏡子,偶然有一面照到對面小黑板的可能性有多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