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聲 04

  警察大概也有警察的職業病。

  如果不是職業習慣, 又閑的沒事,誰會關心商場里攝像頭的覆蓋範圍。

  當然,其實普通警察大概也沒有這樣的閑心, 除了王朝這樣無法讓大腦停止下來的小同志以外, 並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張巨幅廣告竟然覆蓋了商場的某處廣角攝像頭。

  「小王同志,我發現你很關心公共設施啊, 這是值得表揚的事情啊。」刑從連摸著王朝毛茸茸的腦袋, 欣慰道。

  「這個沒有關係嗎?」像是聽他言語輕鬆, 王朝也有些疑惑, 所以他望著樓上的攝像頭, 這麼問道。

  「當然有關係。」刑從連也仰頭圍著那顆巨大的椰子樹轉了一圈,最後說, 「不過,這件事確實不在我們的管轄範圍內, 那麼,問題來了,小王同志你可以思考一下, 在你權責範圍內,有什麼解決這此事的方案?」

  大概真是吃完飯時人的心情會變好,刑從連沒有責怪王朝多管閑事,反而循循善誘道。

  王朝認真思考後回答:「給商場安保部分發一封整改通知書?」

  他倒是沒說出類似於「老大我們把董事長拖出來教育一頓」或者「老大我們黑進他們系統給安保部發通知」一類的答案……

  整改通知書……

  確實是按程序來說,非常的恰當手段。

  林辰看了刑從連一眼, 只見刑從連非常心有靈犀地沖他笑了笑, 顯然是覺得自己教育結果還不錯, 於是他繼續問王朝:「嗯……以誰的名義呢?」

  「安監部門?」王朝試探著問道。

  聽見這個回答, 刑從連並沒有馬上否定, 而是略一沉思,又問:「用什麼理由?」

  「額!安全隱患?」

  「什麼安全隱患呢?」

  「我……我……」王朝終於被問住,他憋了半天,終於沖刑從連嚷道,「老大我不知道啊。」

  刑從連仰頭,望著巨幅廣告上那位笑意盈盈的歌手,拖長了調子:「小王同志啊,您看,明天這裡有大型集會吧,大型集會的安全問題是不是重中之重呢,商場方,是不是應該盡最大努力維持現場秩序和保護公眾生命安全呢?那麼,如果能俯拍大廳的廣角攝像頭被遮……」

  「是重大的集會安全隱患!」

  王朝打了個響指。

  他說完,很高興地跟著刑從連轉了個圈,然後突然停住:「可是老大,安監也不歸我們管啊,我進他們系統給商場發一封信?」

  刑從連聽見這話,差點被嗆到:「進什麼系統,你能文明點嗎小王同志。」

  「那怎麼辦?」

  「你想想看,大型集會的安全問題,歸哪個部門管呢?」

  「當地派丨出所?」王朝恍然大悟,「我們得跟當地派出所說?」

  刑從連點了點頭,說:「這邊轄區的派丨出所老大呢,我正好認識,所以……」

  「所以你要打個電話給那位老大,然後讓那個老大給商場打電話,讓他們把廣告拆了?」

  刑從連用手背蹭了蹭下巴,搖了搖頭:「不啊,這個問題明明是小王同志你發現的,功勞當然不能被我來搶走啊。」

  「我打?」王朝指著自己的鼻子問。

  刑從連點了點頭:「當然是你啊。」

  「我我我,我不要……」

  「不要客氣嘛小王同志,我等下把電話給你啊。」刑從連拍了拍他肩膀,然後向前走去,「說不定會給你發錦旗呢,萬一發獎金要記得請我和你阿辰哥哥吃飯啊。」

  「老大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王朝蒙了一會兒,然後追上刑從連,「你現在怎麼這麼婆婆媽媽。」

  刑從連簡直被氣到:「我怎麼婆婆媽媽了?」

  「你現在磨磨唧唧的,走這個程序走那個程序……以前你做事可爽快了。」

  王朝的抱怨聲在背後響起。

  刑從連沒有理他。

  林辰感到有人站到了自己身邊。

  「怎麼了?」

  輕緩的男聲在耳畔響起。

  他收回望向巨幅海報的視線,看著身旁的人,說:「不知道。」

  「不會又是什麼不好的直覺吧?」刑從連問。

  「也不是。」他回過頭,看向身後一臉糾結的少年人說,「你老大,只是想讓試著自己處理問題,並且和其他人多做交流。」

  王朝愣在當場:「我為什麼要和別人多交流?」

  「因為你是人。」

  「對啊,有什麼問題嗎。」王朝很認真地說。

  「人是社會性的動物。」林辰笑了笑,看著他:「但你沒有發現,你的生活中,就只有我和你老大兩個人嗎?」

  「還有王大爺他家阿黃啊!」

  「那是什麼?」林辰問刑從連。

  「咱局門衛王大爺的那條大黃狗啊,你這幾天休假,他每天中午都去找阿黃吃飯不理我。」

  想來也是這樣的存在。

  林辰有些明白刑從連的無奈了,教育問題真是任重道遠。

  「這麼說吧,或許不太恰當。」他頓了頓,還是繼續講下去,「或許某一天,你遇上某些事情,讓無法施展你為之驕傲的能力,而那時你老大或者我又迫切需要你幫忙,你總得想辦法為了我們試著和其他人打交道。」

  「比方說呢?」

  「比方說,我和你老大被人綁架,你要解救我們的時候?」

  「阿辰,你這是在豎Flag嗎?」

  「林顧問,你這麼嚇人不太好吧。」連刑從連都這麼說。

  「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林辰想了想,換了個說法,「又或者是你老大被人綁架而你又聯繫不上我的時候?」

  「哎,這個舉例好像也沒好到哪去吧?」刑從連嘆了口氣。

  王朝反而很坦然:「哦,我管他去死!」

  「嗯……喂喂!」

  刑從連突然反應過來,王朝已經迅速跑遠。

  可沒一會兒,他就被手長腳長的刑警隊長逮住,然後,又是一陣「全職教育」。

  林辰也不管他們,他收回看向兩人的視線,再次回望了那幅縱貫三層樓面的明星廣告。

  希望,這不是Flag。

  ……

  雖然嘴上很不樂意。

  可等在他們走回家的路上,王朝還是磨磨蹭蹭地問刑從連要了電話,一個人跑出了老遠,躲在小橋上打電話。

  小巷內很是安寧,偶爾可以聽見兩旁人家傳出的笑鬧聲或是影視劇的對白聲,那些聲音夾雜著少年打電話時不太連貫的語音,讓夜色里充滿了塵世間的人情味道。

  「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

  林辰抬頭看了看月亮,忽然聽見刑從連這麼問道。

  他微仰頭,看著身旁人因夜色而顯得柔和的英俊眉目,有些怔愣。

  很快,林辰便意識到,刑從連是在繼續著剛才商場里那個未問完的問題。

  怎麼了?

  剛才在想什麼?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很簡單的話語里,包含著很多問題,林辰覺得,他甚至想說,「你需要對我更坦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講」。

  並不是不坦誠,而是覺得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剛才我們吃飯的那家商場,叫安生國際商場。」

  「安生國際怎麼了?」刑從連仍舊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你聽過黃安生嗎?」

  「那是誰?」

  「黃,安,生。」林辰一字一句說道。

  「等等……黃?」刑從連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林辰點了點頭。

  恰逢此時,王朝掛斷電話,像小動物似地從遠處跑回來,嘴裡還特別高興:「老大老大,我打完電話了,你朋友人真好和你一點也不像,他說會立即通知商場整改的!」

  等跑到刑從連面前,他突然停住,然而盯著刑從連看了半天,說:「老大你怎麼一副吃壞東西的樣子,剛才的米線不幹凈嗎?」

  刑從連蜷起手指,乾脆利落地敲了敲王朝的額頭:「你有罪!」

  王朝捂著腦門,非常非常不能理解:「我又怎麼了我?」

  「誰讓你吵著要去雲南米線的。」

  「米線很好吃啊!」王朝憤怒道,「你剛連湯都喝光了。」

  刑從連一時被反駁得說不出話,他頓了頓,然後調整了語氣,慢條斯理地說:「那你知道,剛才你吃米線的那家商場,是誰開的嗎?」

  「我管誰開的,我吃個米線而已,還用管商場誰家開的,就像我吃雞蛋還用管生蛋的雞是誰養的嗎?」王朝理直氣壯地說道,且邏輯非常正確。

  「哦,那商場可是你親愛的黃澤哥哥家開的。」刑從連把手插入口袋,很瀟洒地說著,然後他擦過少年的肩膀,繼續向前走。

  王朝也是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靠,黃澤大傻逼!」

  他三步並作兩步,重重一巴掌拍在刑從連背上,「不許再黃澤大傻逼前面加親愛的三個字,還有老大你怎麼不早說,我要吐了!」

  「是你阿辰哥哥瞞著我們啊。」刑從連被他拍得幾欲吐血,彎下腰假裝重病,咳了兩聲。

  「阿辰你怎麼不早說!」

  林辰看著反應天崩地裂的兩人,很無奈地說:「好像,被黃澤天天苦大仇深恨著的人是我吧?」

  「不不不,像黃澤這種大傻逼人人得而誅之!」

  「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刑從連也符合道。

  「阿辰你不知道,我們可是費了很大勁才把黃澤大傻逼趕走的,你是不知道啊,老大這個心機狗他讓我把黃澤……」王朝話音未落,就被刑從連瞪了一眼,他甚至無需動手,王朝就乖乖閉嘴。

  林辰的目光從兩人諱莫如深的臉上逡巡而過,這裡面顯然有什麼貓膩。

  想起當日他也問過刑從連,為什麼黃澤會這麼輕易放過他,那時刑從連的回答好像是說,黃澤良心發現?

  可哪有什麼天上掉下來的「良心發現」啊……

  「哎呀呀,我們說說什麼時候去借書啊,阿辰我們什麼時候去圖書館啊?」

  見他不說話,王朝跳出來,生硬地扯開話題。

  雖然有事被瞞著的感覺並不好,可這兩人反應實在出乎意料的可愛,更何況,又有多少朋友能真得和你同仇敵愾甚至偷偷替你解決煩人的問題呢?

  真是,非常感謝。

  林辰看了看沐浴在明亮月光中的兩人,並沒有深究。

  「明天去?」他問王朝。

  「明天不行,我們要加班!」

  「周六不休息嗎?」

  「說起來,老大我們明天加班是不是也要怪黃澤大傻逼家商場開業?」

  刑從連摸了摸下巴:「好像確實得怪他們。」

  「怎麼了?」

  「明天安生國際開業,周圍幾個局的都抽調了一些警力過去維持現場秩序,所以我們就得全員上班,以防市裡發生一些緊急情況無人支援。」

  「真是不巧。」

  「確實啊。」刑從連感慨道。

  ……

  怎麼說呢,該發生的事情,必然會以各種形式發生著。

  那天夜裡睡覺前,他正在鋪床,突然聽見洗手間里傳出王朝的慘叫聲。

  他推門出去時,刑從連已經踹開洗手間大門。

  只見王朝正蹲在馬桶前,捧著牙刷,泫然欲泣。

  「哥,你又怎麼了?」刑從連很不耐煩地問。

  「我的牙刷……我的牙刷怎麼變這樣了!」

  王朝高舉著一隻綠色的、刷柄是小青蛙形狀的兒童牙刷呼嚎道。

  林辰有些訝異,不知問題出在哪裡:「我逛超市覺得這支牙刷可愛,就給你換了。」

  「不……阿辰哥哥……不……」少年的姿勢已經從蹲變為趴,非常憂傷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林辰皺眉,看了眼刑從連,很想說你帶的小弟到底是什麼星座,這麼龜毛。

  「雙魚,上升處女座。」

  未等他問,刑從連就很自覺地回答。

  「你那支牙刷的刷毛已經禿了,所以我就給你換了。」他解釋道。

  「我那支牙刷是麻吉的,大宏景沒專櫃所以我一直沒有換,我的麻吉啊!」

  王朝還在傷心,刑從連已經沒什麼耐心了:「一支牙刷而已,男子漢大丈夫用牙刷還這麼講究。」

  「可是老大我從小就用麻吉啊!」

  「哦,那你從今天起可以換了。」見他還是不起來,刑從連踢了踢他的屁股,說:「當時你自己說18歲要獨立所以滾出去一個人住,現在讓你回來啃老已經大發慈悲,你阿辰哥哥給你換個牙刷是好心,你還挑三揀四。」

  「不,這確實是我自作主張了。」林辰打斷了他,「麻吉好像在宏景新開了專櫃,我明天給你去買一支吧?」

  「真的可以嗎?」

  聽見這話,王朝迅速原地滿血復活,「不如我們現在就去吧?」

  「哥你不看時間嗎,現在已經十點半了,哪家商場還開著?」刑從連又踢了踢王朝的屁股,然後彷彿突然意識到什麼,轉頭對他說:「新開的麻吉專櫃,不會是安生國際那家吧?」

  「是啊,怎麼了?」

  「不行不行,黃澤這個大傻逼不行!」王朝又在地上喊道。

  聽見這話,刑從連很鎮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只是商場而已,裡面開著的店家和黃澤本人沒關係。」

  「可萬一沾上黃澤的傻逼氣息呢!」

  「你還要不要?」林辰低頭問。

  「要,阿辰哥哥求求你。」王朝有氣無力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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