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聲 34
林辰並不清楚, 刑從連的保證,究竟是多麼有效力的一句話。
在當時的情況下,等他說完那些話后, 就純粹是在享受刑從連的擁抱了。
被自己愛慕的對象抱著, 就算是凍到枯萎的根莖都會緩緩復甦,他漸漸感到自己不是那麼麻木,思維恢復了正常的序列。
然後, 他察覺到, 自己呼吸間都是沾染刑從連制服上那些很清晰的薄荷煙味道, 氣氛非常動人, 居然給擁抱之前還能想到拿過他手裡的熱可可, 所以空氣里氣息還有些甜。
他靠在刑從連頸間,也只有真的接近刑從連才知道, 這個人雖然看上去玩世不恭,實際上骨子裡沉穩到了極點, 比如他站得很穩,扣在他肩頭的手也很穩,他真是完全看不透刑從連。
最後, 他拍了拍刑從連的背,從他的懷抱里退了出來,說:「刑從連。」
我好像,真是很愛你。
「謝謝。」
王朝回來時,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進行過近距離交流的痕迹, 他們坐在病房外的長椅, 少年人清澈的目光從他們身上逡巡而過, 然後說:「阿辰你哭了啊。」
林辰捂了捂眼睛, 很鬱悶地看了眼刑從連, 說:「這孩子的情商是怎麼回事。」
刑從連低咳了一聲,只說:「這真不能怪我。」
「怪你什麼,老大你是不是訓阿辰了?」王朝抱著電腦在他面前蹲下,很義憤填膺地說對他,「阿辰,如果老大訓你不要在意,他這個人就是天生的暴躁狂,幾十歲的單身狗都這樣,你要原諒他。」
大概,比起愛慕之人的擁抱,一個可愛少年人的微笑,也同樣能消弭那些冰霜般痛苦。
林辰伸手揉了揉少年人的發頂,依舊是毛茸茸的手感,王朝笑得很尷尬,彷彿不知道他幹嘛要摸他的頭:「阿辰?」
「是啊,我哭了。」他很誠實地回答。
「為什麼啊?」
「因為很多原因,首先,我覺得這件事情中有我的失誤,其次,我曾經遇到過數次類似的事情,一時間,許多創傷性畫面再次回溯,我有點吃不消,最後,像我這樣的人,適時流淚宣洩情緒,有助於讓我不那麼變態。」
他說完后,王朝呆愣地對著他眨了眨眼,消化了半天后,他突然問:「阿辰,那你現在好多了嗎?」
「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啊。」
王朝完全是給點陽光就可以燦爛一整天的典型,他興奮地跳起來,說:「讓我們一起把李景天抓住好不好!」
林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王朝又開始弄不清楚狀況,他見他沒有回應,又望著刑從連,可刑從連也只是靠坐在長椅上,沒有說話。
「老大,這又是怎麼了?」
「小王警官。」刑從連說。
「在!」
「我想請問你,你想用什麼名義,將李景天繩之以法呢?」
「法律的名義?」
「好好說話。」刑從連冷冷道。
王朝打了個激靈,這才嚴肅起來:「老大,你是問我,要用什麼罪名逮捕李景天是嗎?」
刑從連沒有回答,只是維持著先前的動作和表情。
王朝趕忙接著說下去:「傷害罪?」他想了想,又自我否定,「傷害罪好像不行,李景天才是受害者誒,那,危害公共安全罪?」他又說,「這個我們也沒證據啊。」
「還有呢?」
「我……這個不是我擅長的領域啊!」王朝終於說道。
「現有證據證明,無論是故意傷害罪還是危害公共安全,我們最大的嫌疑人,是對面病房裡的那個姑娘,你怎麼證明,這些事情是李景天做的呢?」
「我不知道啊老大……」王朝把筆記本一擱,蹲在地上開始撓頭。
「繼續想。」
「雖然許染的嫌疑很大,可是我們不還沒找到兇器呢么,首先要找兇器?」王朝乾脆在地上盤腿坐下,「然後,許染穿著那件紅裙吧,得看看上面有沒有沾著李景天的血跡啊,老大我真覺得不是許染,但是真的好奇怪,她身上穿的裙子,為什麼和上台割喉的的那粉絲穿得一模一樣呢,但是這有奇怪了,如果她有能力從現場逃脫、處理掉兇器,應該同時去換衣服啊,為什麼還穿著行兇時的那件衣服呢?」
「小王先森,你有什麼解釋嗎?」
「我覺得,這件事就是李景天安排的!」
「可是您沒證據啊。」
「其實,我有一點證據的!」王朝說著,把筆記本電腦打開,「你剛才不是把許染摔壞的手機給我了嗎,我查了她的通話記錄,發現有個疑點,有人用一次性付費手機給許染打過電話,第一通時間是在昨天下午15:13,第二通是在今天的12:13分……」
聞言,刑從連皺了皺眉,問:「追蹤不到是誰打的電話嗎?」
王朝搖了搖頭:「這種Pay Phone連基站位置都查不到,簡直是為犯罪分子準備的好嗎!」
「12:13分?」刑從連問。
「差不多,正好是我們到李景天病房的路上。」王朝諱莫如深道,「老大,這真不是我陰謀論了啊……老大,你說會不會是李景天打電話約許染到宏景見面呢?」
「不管是不是李景天打的電話,這條線索你都無法證明。」刑從連說。
林辰忽然想起,如果電話正是李景天打的,那麼他們剛才在醫院和李景天見面時,那隻手機很有可能正在他的身上,如果那時他們搜查了李景天的行李,那麼現在或許早已真相大白。
然而,他們卻讓證據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這簡直是最最令人無法忍耐的事情了。
聽刑從連這麼說,王朝再次接近崩潰:「啊啊啊啊啊啊啊,那怎麼辦!」
「許染的手機里有什麼能證明她盜取李景天微博的證據嗎?」
聞言,王朝又是一臉卧槽的表情:「老大,你港許染的手機嗎,那和老年機也沒什麼區別,連微博都沒裝,最高科技是裡面的貪食蛇,你說這種老年機能不能掃漏洞傳輸病毒啊?」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沒線索了?」
「我可以試著在商場的監控錄像里識別許染的臉,看看她究竟去沒去過商場,但是,這就和大海撈針也沒什麼區別啊,而且如果有意識的話,避開攝像頭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林顧問,你有什麼想法嗎?」
關於安生國際的傷人案幾乎完全進了死胡同,終於,刑從連問到了他:「林顧問,你有什麼想法嗎?」
林辰閉上眼,眼前再次回憶起那條人行道和那時的場景,他很多次都引導著現場目擊者回憶當時情況,但真輪到自己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個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困難一些。
他竭力平靜下來,曾經的一幕幕再次重現。
街邊的小店、閃爍的信號燈、還有在前方不停不停奔跑的那個姑娘。
「許染看到那些人在追她,很驚慌地逃走了,甚至不顧生命危險,她也要衝進車流,躲開她們。」林辰忽然睜開眼,「她為什麼要躲開李景天的歌迷呢?」
「她知道那些人是李景天的歌迷,怕被李景天的歌迷追打,那麼,問題來了,如果許染真得很怕見到李景天的粉絲,那麼她又為什麼要出現在鬧市街上呢,而且,還有一個問題,李景天的粉絲們的人肉搜索能力真這麼強大,能比警方更快定位?」
「阿辰你說得很有道理啊,很有可能第一條定位許染的微博有問題,我來鑽研下!」
王朝說著,就要開電腦,刑從連順勢按住了他的手:「我們先回警局,你等會上車再查。」他對王朝說。
進醫院時還是中午,等走出醫院,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林辰望了眼城市中流光溢彩,竟然有種凄清感覺。
很難得,今夜的警局分外熱鬧,歸根結底是來了很多家長。
先前許染車禍后,那些追擊許染的少女粉絲們便被一齊帶回警局協助調查。
一般情況下遇到類似的意外事故,警方當然也會把肇事者帶回警局處理,但也是做了筆錄就放回來了,敢突然扣下七八個少女的也只有刑從連了。
女孩的家長們從四面八方問詢趕來,中年男女們把刑警隊辦公室圍了結結實實,大有你不放人我就死活賴著不走的架勢。
「我女兒又沒幹什麼,趕緊吧人給我放出來!」
「你什麼什麼態度,信不信老子給你們市領導打電話。」
家長們都已經到了煩躁的邊緣,任誰的兒女被扣押四五個小時都要心力交瘁,而且能追星的女孩子們,家庭狀況普遍都不差,因此家長們口中所說的打電話聯繫市領導,倒也不像是吹牛。
林辰看了刑從連一眼,只見對方像沒事人似地,穿過走廊,來到那些家長的背後。
看樣子,刑從連並沒什麼提前放人的打算,畢竟是敢直接毆打使館武官的男人,把女孩們關幾個小時以儆效尤,也確實像是刑從連能做出來的事情。
站在家長面前勸阻的是張小籠同志,女警看上去被一群家長煩得不行,但她大概也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態度很難得非常強硬:「我們領導還沒回來,今天出了這麼大事,警局人手也不夠,你們的孩子要一個個審過來的,今天可是出了命案,受害者還在醫院搶救呢,這事情必須調查清楚的。」
聞言,一些家長頓時更加緊張,但還必須強撐著。
一位燙著波浪卷紋細眼線的中年女人頓時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來:「什麼人命案,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那是車禍,那個人自己亂穿馬路,你們警察怪我們囡囡,欺負人啊,警察欺負人啊!」
張小籠抬眼,她從人群后看到了刑從連的身影,頓時像是有了主心骨,她對家長們義正辭嚴道:「這是正常調查流程,我們會按程序走的,請您耐心等待。」
「什麼流程啊,還有沒有天理啊,警察就是幫那個女人,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新聞里有報出來了,呸,一個妓丨女撞死就撞死了,這叫為名除害你們懂嗎,誰這個那個婊子養的」
中年婦女邊滾邊罵,抓住張小籠的褲腿就是不撒手,女警差點被拽得一個踉蹌。
「張小籠。」刑從連忽然出聲。
「在!」
女警彷彿就等著這一刻,她迅速立正敬禮:「刑隊。」
「妨礙警局正常工作秩序,要怎麼處理?」
「輕者處以3日以上5日以下拘留並處罰款,嚴重者追究刑事責任。」
「哦,你很清楚嘛……」
地上的中年婦女一時間愣住了,甚至忘記打滾,在他身旁站著的另一位中年男人趕忙道:「我們就是來討個說法,警察就要隨便抓人嗎!」
他邊說,便要伸手指指戳戳,林辰見狀,上前一步,就在男人伸手的時候,卡在了刑從連身前。
中年人的手重重打在他肩膀上,林辰捂著肩,悶哼了一聲。
「毆打警務人員,要追究刑事責任的!」
王朝很激靈地在背後嚷道。
中年男人見狀,瞬間慌亂了起來:「不怪我,他自己過來的,不是我的!」
畢竟是還算默契的搭檔,刑從連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冷著臉,裝作懶得和那些家長多說什麼,揮了揮手,指了指一旁的訪客椅,淡淡道:「行了,好好去等著,別說話,等會就放你們女兒出來。」
一起一落、一收一放,家長們都暫時噤聲,像是覺得刑從連的臉色不似作偽,而他們也真的先出手那麼了,那麼尋釁滋事罪也就是看警方怎麼定性,最終,他們都惴惴不安地,去角落坐下。
最後,林辰感到刑從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林顧問,走吧。」他對他說。
林辰跟著他走過辦公室,走到那些家長們視線不及的地方,刑從連忽然停下腳步。
「林顧問剛才卡位很准啊。」刑從連對他這麼說。
「多謝刑隊長解圍。」林辰同他頜首致意。
「不,得是我感謝林顧問解圍才對,這算不算是新型的碰瓷式解圍啊……」
刑從連目光中帶著戲謔。
在那種目光下,林辰只好揉著肩膀,說:「還是有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