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聲 42
【一】
偷偷進入一個單身女性的住所, 當然不妥。
但鑒於兩個男人站在色丨情公寓過道更不方便,在刑從連快速把門鎖打開后,林辰就和他一起閃進了屋。
所以莉莉小姐回家打開家門后, 看到的便是兩位坐在她沙發上的男人。
其中一拿著她放在茶几上的相框在看, 而莉莉很快認出,另一個人正是今天把她害得很慘的那個假大款。
那兩人聽見開門聲,齊齊看向她。
莉莉二話沒說, 抄起手提包, 就衝過去朝那個假大款猛砸:「艹, 你們還有臉來嗎, 把老娘害這麼慘!」
聽莉莉小姐在頭頂怒吼道, 刑從連沒有還手,結結實實地挨了那麼幾下。
「混蛋, 還用假支票,窮逼就不要來嫖啊!」
彷彿是覺得打人沒用, 在發泄后,莉莉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刑從連眼疾手快,從她手中抄過手機。
「還搶東西了是不是!」莉莉的叫聲更大了。
林辰望著濃妝艷抹的女孩面前, 將手中的相框放下:「我們是為了許染而來,我知道,你認識她。」
他這樣說。
莉莉目光中的怒火消散得很快,她下意識看向茶几上的照片,照片中是兩個摟在一起的姑娘。
林辰也隨之望向了那副相框
雖然姑娘們很愛美, 並總是把自己P得過分, 但你依舊可以從照片中清晰分辨出, 在左側比V的人是站在他面前的這位, 而右邊的那個, 正是許染。
隨後,林辰看到悲傷覆蓋上莉莉的眼眸,悲傷是掩蓋不住的。
莉莉深深吸了兩口氣后,竟顫抖著問道:「許染……她是不是死了。」
「生死未卜。」林辰說。
「我知道,她一定是死了!我勸她不要去的啊,他一定會殺了他的!」
莉莉捂住嘴,竭力遏制自己的哭聲,然後靠著牆面,緩緩滑坐在地上。
「我們為她而來,所以希望你,相信我們。」林辰從桌上抽出一張紙巾,蹲在女孩面前,替她擦了擦眼淚。
雪白的紙巾因眼影亮片而閃閃發光。
淚水讓莉莉的整張臉彷彿變成五彩繽紛的調色盤,她猛然抬頭,嘴角和顴骨下帶著淤青,她對他們說:「你們是好人嗎?」
她眼神是懷疑卻純真的,帶著對世界一切的不信任。
「我說過,你可以相信我們。」
莉莉抽噎了幾聲,然後突然鎮定下來,用一種頑強的剋制力對他們說:「小染,給你們留了一封信」
……
在走進這間屋子之前,林辰並沒有想過,他們最後會得到許染留下的一封信。
如果許染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又怎會給他們留一封信呢?
他跟著莉莉走進客廳邊的狹窄卧室。
老式公寓房瀰漫著因牆體返潮而發出的霉味,莉莉在衣櫥前蹲下,從櫥櫃底下翻出一隻破舊鞋盒。
「小染……她們把小染的房間都砸了一遍,但是,她之前就把重要的東西交給我保管了,所以……」莉莉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她抽噎著,然後仰頭望著他,「所以她有挺多東西在我這兒的,不過其實說是重要的東西,也沒什麼,後來她給了我一封信,說如果她死了,有警察能再去皇家一號查她的案子的話,就讓我把信偷偷交給那個警察,她說如果還肯去皇家一號再查查她案子的警察,一定是好警察,不過如果沒有,那也就算了。」
莉莉把一束散發撥在耳後:「其實我覺得她有點痴心妄想,世界上哪那麼多好人……」
她打開鞋盒蓋子,將其中的塑料袋拿了出來,在床上坐下。
林辰從書桌邊拖了一張椅子,坐在她身邊。
莉莉小心拆開塑料袋,把裡面的一疊東西拿了出來。
那都是些照片和明信片一類的東西,還有一本收工貼畫本,以及兩張海報。
那些東西看上去都非常陳舊了,有些照片是很明顯剛從相框里摘下,帶著明顯的被修剪過的痕迹,海報后是不幹膠印,林辰徵求莉莉同意后,一時間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去讀那封信,他拿起了那本貼畫本,翻開了第一頁。
果然啊,這些東西上所記載的,都是同一個人。
林辰捧著貼畫本久久無言,床頭亮著一盞孤燈,亮得令人心情酸澀無比。
終於,他抬起頭。
刑從連正站在門框中,面對著滿床照片,他們一時間,相對無言。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比如說,為什麼許染明明在這一行里幹了很久,卻會在面對李景天時激烈反抗?
又或者說,為什麼明知自己沒有可能扳倒李景天,她還要去報警指控李景天?
甚至說,為什麼明知去宏景時自己凶多吉少,她還是堅持要去那裡?
雖然,林辰現在還暫時不明白這些事情中的聯繫究竟是什麼,但是看著在床上那位正在恣意歡笑、歌唱、擺出各種搞怪造型並且對著鏡頭豎中指的年輕歌手,他知道,一切的原因,都在這裡。
因為那是宋聲聲。
九年前,因強丨奸罪名,而鋃鐺入獄的那位不羈青年。
「許染……她……」林辰終於回過神來,他看向床上的莉莉小姐,察覺到自己有些無法遏制地哽咽。
「許染可喜歡宋聲聲了,喜歡他很久很久了,她一直認為,是李景天和慕卓那個小賤人誣陷宋聲聲入獄的,你說她認為有什麼用呢,宋聲聲早就完蛋了啊。」
莉莉抽出許染留下的那封信,遞給了他。
林辰低頭,看著眼前的雪白信紙,頭一次覺得,有些畏懼。
他緩緩拆開那封信,忽然,一雙手按在了那封信紙上。
刑從連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前。
「我來看。」他對他這樣說。
林辰按住刑從連的手,想起先前在同一張床上的時候,也是對方主動承擔起那件會令人非常尷尬的事情。
刑從連總是主動承擔起很多責任。
但是啊,林辰想,他總也有自己該承擔的、並且無人可以代替的事情。
「還是我來吧,這是我該看的東西。」
他望著刑從連擔憂的目光,推開了他的手。
林辰覺得,雖然他從未和許染說過一句話,他們完全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但他好像已經在腦海里無數遍描繪過許染的模樣。
拆開信紙的剎那,他似乎看見了幾天之前,許染安安靜靜寫下這封信的模樣。
你好:
我也不知該如何稱呼你,那麼姑且就說你吧。
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那麼說明,我應該已經死了吧。
很多信或者遺書的開頭,都會這麼說,我之前覺得挺矯情的,但現在自己寫的時候,才發現,這是最合適的開頭。
我叫許染,女,享年28周歲。
在三周之前,我接到了一個活,我所說的活,就是性丨交易,是的,我是一個妓丨女,用更通俗的話來說,我是一個雞,臟到骨子裡的那種女人,我無法否認這一點。
所以在走進那扇門裡的時候,我很清楚,我就是去給男人提供服務的。
但是在那扇門裡,坐著的那個男人,確是我永世難忘的一個人。
我恨他,我恨他恨到了骨子裡,我曾經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就是被他害得身敗名裂永世不得超生。
我恨的那個人叫李景天。
而我很喜歡很喜歡的人,是宋聲聲。
其實,在進門之前,我並不清楚究竟李景天究竟曾經對聲聲做過什麼,雖然之前我們一直都很懷疑,當年慕卓誣告聲聲的事情是李景天策劃的。
所以,在看到李景天的時候,我很憤怒,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可我又能對李景天做什麼呢,我只能對李景天說,我不想接他的生意,因為他太噁心了。
說完以後,我就摔門想走。
但是李景天沒有讓我離開,他拽住了我的頭髮,把我的頭往門上猛砸。
我讓他滾開,我說我不接他的生意,我不想和他做那些事情。
你看,雖然我是一個妓丨女,但有時候,我也會拒絕客人。
但是李景天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那時我氣瘋了,我不停地在罵他,我罵他噁心罵他奸詐,我甚至還對他說:是你害慘了我們家聲聲,所以我不會跟你上床的。
聽到聲聲的名字的時候,李景天突然笑了起來,他笑得非常興奮。
他再次拽住了我的頭髮,把我按在了地上,他高興極了,他對我說:原來現在還有人喜歡宋聲聲啊。
後來,後來大部分事情我真的不記得了,我被他拖進廁所里,他用腳踩著我的頭,把我按在馬桶里,他打我、羞辱我,根本沒有把我當人看,我就像一個畜生一樣,我有喊救命,可是,根本沒有人理我啊。
我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是不是還能算強丨奸呢。
你看,一個妓丨女主動送上門,卻拒絕一位嫖丨客,然後被對方打到半死,
這應該是活該吧。
然後,在廁所里,他進丨入了我的身體。
很疼,真的非常非常疼。
在他強丨奸我的時候,在我耳朵邊上,他親口對我說:你喜歡的那個宋聲聲,也被我這麼操丨的,他特別喜歡,他比你還臟。
然後,他一遍又一遍地毆打我虐丨待我,並且不停不停地告訴我,他是怎麼用同樣的方式折磨聲聲的,他說聲聲就是一個受丨虐狂,聲聲喜歡在被他丨操。
聲聲愛他愛的要死,甚至自願替他去坐牢。
那些話,現在還在我耳朵邊上不斷不斷迴旋。
那時候,我覺得天都塌下來了,我好後悔為什麼我不能把那些話錄下來,放給所有人聽呢,李景天他親口承認,聲聲是無辜的啊。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覺得我一定要活下去啊,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李景天他根本不是人。
後來,我真的沒有死,李景天離開的時候,把我扔到了浴缸了,他反反覆復把我洗了很多遍。
他跟我說,現在沒有證據了,我想報警的話,我盡可以去報,但是他說,警察是不會相信一個妓丨女說的話的,誰會相信一個在皇家一號這種地方賣肉的女人會被客人強丨奸啊。
是啊,他說得沒錯啊,確實沒人會相信我啊,但我想試試,我覺得我應該試試。
接待我的女警,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她居然真的相信我,她帶我去做檢查,那時候我覺得,其實李景天也不一定是對的。
但是我犯了一個錯誤,我很後悔,我真得非常非常後悔。
在他們問我案發現場在哪裡的時候,我想起了李景天的話,如果我說是在皇家一號,那麼警察都不會相信我的,所以我說了謊,我跟他們說,我是被李景天在他的酒店強丨奸的。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那麼說,但是我真的就說謊了,所有人都在罵我,所有人都在同情李景天,然後我意識到,我根本不可能戰勝李景天啊。
因為我說謊,我失去了給自己討回公道的機會,更失去了給聲聲討回公道的機會,沒有人會再相信我說的話,這些都被我親手搞砸了,這都是我的錯。
今天下午的時候,李景天打電話給我,約我去宏景見面,他說他想補償我。
我知道,他一定是不想讓我再活下去了。
但如果我死了,是不是會有人再查一遍我的案子呢?
我會不會遇到很好的警察,就像那個女警官一樣,能相信我,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呢?
如果我的命,可以換一次重來的機會,讓你們看到這封信的話,那我為什麼不去死呢?
其實,我也沒報太大的希望,但是我想啊,反正人都要死了,再做一些幻想也沒錯對不對?
我很清楚,你們已經很難有機會替我討回公道,但我希望,無論如何,你們能替聲聲討回一個公道,他真的是無辜的。
求求你們,相信我。
【二】
這封信沒有最後的落款。
並以你好為開頭,以相信我為結尾。
許染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是否最終會有人拆開這封信,但她還是清楚陳述了所發生的一切,她只是想要一個公道。
林辰第一次覺得,公道這個詞竟然這麼重,它重如泰山,重到令人絕望。
不知不覺,林辰發現自己的手指在顫抖,他很清楚自己的眼眶現在肯定紅得嚇人,可是他想,他真的不能再哭了。
他的手拂過這張雪白的信紙,這張紙很乾凈,雖然許染筆跡幼稚,但是這張紙真的很乾凈。
許染在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沒有流一滴眼淚。
這封信的每一句話,都是這麼堅強,他抬頭,看著坐在床邊的另一個姑娘。
那個姑娘雖然滿頭散發,妝容凌亂,但她正用非常堅定地目光看著他。
是啊,她們都是雜草般頑強生命力的姑娘,雖然生活灰暗,但她們心中的信念,有時卻比其他人來得更加堅定一些。
刑從連的手,搭在了他的肩頭。
他站在他身後,和他一起看完了那封信。
林辰深深吸了口氣,轉過頭,看向那個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男人。
就在這時,刑從連的手機鈴聲響了。
刑從連的手依舊搭在他的肩頭,他用另一隻手接起了電話。
那通電話很短。
大概電話里的人,只說了一句話。
刑從連也只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但林辰很清晰地感覺到,刑從連搭在他肩頭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
那顫抖很短,但對於刑從連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林辰望著他的眼睛,瞬間明白了一切。
「許染走了。」
刑從連很平靜地說道。
在刑從連說完那句話后,屋內忽然變得非常平靜。
這是必然的結局,這也是她所祈求的結局。
林辰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
那裡下著連綿的雨,雨很細也很軟,像姑娘細軟的頭髮,也像姑娘那麼無關緊要的一生。
夜真的很黑,宏景那邊的夜,也一定是同樣的黑。
林辰望著漆黑的夜空。
他忽然在想,如果人的信念啊這種東西,真的可以衝破一切時間和空間阻隔,那麼許染應該是知道,他們看到這封信了。
所以啊,她堅持到現在,終於可以結束她不那麼長,也不那麼好的一生。
刑從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
他再次望向那位,他愛得有些深刻的男人。
他忽然想問一個問題,於是他也很順其自然問出了口:「你的保證,很有效吧?」
刑從連忽然在他面前蹲下。
他用非常深邃但寧靜的目光注視著他,然後回答了這個問題。
「請相信我。」
他這樣說。
……
王朝後來來得有些晚。
他到紅街的時候,林辰已經同刑從連一起整理好了所有相片以及那封信。
他們走的時候,莉莉小姐在房間內睡得很熟,他們關上了那破舊的鐵門,再次走入細雨中。
少年抱著腦袋,蹲在他們先前站的那盞路燈下。
看見他們走來,王朝非常激動地跳了起來,壓低聲音喊道:「阿辰老大,你們終於來啊,這個地方太可怕了。」
王朝這個孩子,也真是有這種奇怪的魔力,當你看到少年永遠不會黯淡無光的眼神時,就彷彿是在無邊黑夜裡遇見永遠不會熄滅的火焰,他會讓你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林辰走過去,揉了揉少年濕漉漉的腦袋,跟他說:「我們走吧。」
大概是離得近了,王朝也察覺出他們的異常。
「阿辰哥哥,怎麼了,你……你是不是又哭了?」
林辰忍不住笑了笑:「這次真的沒有。」
「那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林辰發現,王朝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竟然變得有些無法回答。
「許染死了。」
刑從連走到他身邊,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王朝一瞬間變得非常驚愕,他不可思議地問道:「那那,我們是不是沒有案子了?」
望著少年失望但並不難過的目光,林辰開始明白,為什麼刑從連總是在保護王朝。
林辰想,雖然今天夜裡過得如此跌宕如此刺激,但最幸運的事情是王朝可以不用看見那封信。
這個安排,是他們今夜唯一的好運。
「不,現在,我們現在可以開始調查謀殺案。」在他身旁,刑從連再次說道。
「可是,可許染不是死了嗎,難道你們剛才在莉莉小姐那裡發現了什麼重要線索?」王朝敏銳道。
「是啊,我們發現了一些線索。」林辰捏了捏王朝的臉蛋。
「但是這個線索,讓你們很難受,對不對?」
「你怎麼話這麼多,想這想那,是想跟你阿辰哥哥學心理學嗎?」刑從連粗暴地打斷了他。
說話間,他們重新開始向巷外走去。
他和刑從連並肩走著,王朝則面對他們,很輕快地邊走邊退:「那老大你說的調查謀殺案是怎麼回事,是剛才發現了證據證明李景天涉嫌謀殺許染嗎?」
「沒有證據。」林辰說。
「那那,怎麼能說是謀殺呢?」
「小王先生,請問你對謀殺這件事情,有什麼誤解嗎?」刑從連很嚴肅道,「並不是說,李景天拿刀捅死許染才是謀殺,逼迫、誘騙、教唆他人自殺的,一律按照故意殺人罪論處,你真應該好好讀讀書。」刑從連總結陳詞。
「那現在,我們是要調查李景天是怎麼致使許染自殺的證據鏈嗎,咦,許染是自殺嗎?」走到巷口時,王朝終於跳回了正常方向,「我們那下面我們要幹什麼啊?」
王朝又問了一句。
「我們要先證明一件事。」刑從連說。
「什麼事?」
「我們要證明,許染並不是那個走上舞台試圖割斷李景天喉嚨的兇手。」
林辰想過,刑從連會怎樣安排他們下一步的行動,但卻沒有想到,刑從連會這麼說。
他有一瞬間的不理解,但又在瞬間理解。
這就是刑從連啊。
……
許染遺書寫得太早,並沒有提及她在去宏景后的事情,她只是說,實際上李景天約她去的宏景。
至於她為什麼會穿上那條紅裙她為什麼會打扮得和那位割喉兇手一模一樣,這些事情許染都沒有說明。
所以,信件里內容都是許染單方面陳述,甚至連許染本人都在信件最後表明,她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自己的說法。
也就是說,他們仍舊不能排除那個可能性。
這個可能性是:其實所有的事件都是許染所為,許染為了替宋聲聲和自己向李景天復仇,所以策劃了這一切,並用她自己的死完成了整個陰謀的最後一筆。
雖然任何人在看完那封信后,都不可能會相信存在李景天是無辜者這種可能性。
但基於事實的案件調查,和許染的央求無關,只和事實上的證據有關。
就算是李景天這樣壞到極點的禽獸,也有和許染一樣,享有接受他們公平公正調查的權力。
而這個調查最關鍵的突破點在於,那位割喉者,究竟是不是許染。
事實上,那位割喉者的身份,一直是李景天一案需要調查的首要內容。
林辰依舊感激刑從連。
刑從連是信任他對於李景天的判斷,所以才再鑒證科調查報告未出爐前,就帶他先行趕赴逢春。
但需要調查整樁事情的真相,卻不可能繞過割喉案這道門檻。
從案發至今,也不過16個鐘頭,從他們離開宏景,也才剛剛過去6個鐘頭。
林辰想,刑從連也大概真是掐好了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宏景方面的鑒證科可以儘快趕出割喉案的調查報告,而與此同時,在這段空白時間內,刑從連正好可以抽空帶他來逢春調查李景天對於許染的性丨侵案。
外出辦案條件艱苦,時間真的很晚,又或者說很早。
吉普車不在身邊,所以他們究竟找了紅街旁的一家網吧,地方當然是王朝選的,理由是網吧網速夠快。
刑從連在小包廂內坐定后,就開始打電話。
林辰出門,要了泡麵,回來的時候,果然聽見刑從連正在與負責血跡檢驗的警員通話。
「怎樣?」林辰把泡麵放下,問刑從連。
刑從連開了公放,鑒證負責血跡檢驗的警員聲音傳出。
「刑隊,我這兒的血跡檢測剛做完,許染的連衣裙上的血跡里,只有她本人的DNA,並沒有混合有其他人的血液樣本,這個我真沒辦法證明許染到底是不是那個割喉的兇手啊,您要不像點別的法子,比如看看現場舞台上有沒有什麼頭髮絲啊什麼,看能不能證明許染去過那裡?」
「我知道了。」刑從連掛斷電話,沉默不語。
王朝坐在對面,吸了一大口麵條,感嘆道:「老大,是不是覺得做警察也有點不爽啊,什麼都要講證據!」
「查你的東西。」刑從連敲了敲少年人的腦袋。
王朝很不滿:「你怎麼不說王朝你先好好吃飯呢,我還是個兒童啊我!」王朝不滿地撈起一段面,另一隻手還不忘移動滑鼠
刑從連懶得和王朝廢話,他又打了一個電話,林辰看了眼號碼,那是負責現場勘驗的另一位警員。
「刑隊刑隊,求您別催我了好嗎,您知道那個舞台上有多少東西嗎,我這不得一樣樣測嗎……」
「有檢測到屬於許染的DNA樣本嗎?」
電話那頭,現場勘驗的警員彷彿在查閱什麼文件,片刻后,他答道:「我暫時是沒檢測到許染的DNA樣本……」
「你繼續吧。」刑從連再次掛斷電話。
第三個電話,是打給負責痕迹檢驗的警員。
但結果,卻依舊令人失望。
「我的頭啊、刑隊啊,指紋別提了,就那束花的外包上都是布料,根本留不下任何指紋,然後足跡檢驗嘛,在這裡基本就沒什麼用,您也知道現場又多少人,現在我只能說兇手身高在160cm左右,不過網上到處都是照片,哎,我這不是說了等於沒說嗎。」
刑從連掛斷了第三個電話。
依舊無功而返,依舊沒有證據,但沒有證據,其實也是件好事。
雖然他們能夠拿到的檢測結果都對案件偵破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好歹,許染的嫌疑,正在一點點洗清。
刑從連鎖眉沉思片刻后,似乎又準備繼續打電話,但他卻遲遲沒有將號碼撥出。
林辰把泡麵推到了他面前,說:「先吃點東西吧。」
像時也確實找不到什麼突破口,刑從連終於放下手機。
林辰和他一起掀開泡麵碗。
面泡的剛剛好。
網吧包廂里煙味很濃,窗外的雨漸漸由小轉大,不過房間內,除了他們吸食泡麵的聲音,只有計算機風扇發出的嘶嘶聲。
王朝最先幹完一整碗面,他把湯底都喝光了,抹了抹嘴,對他們說:「老大阿辰,我已經把網上能找到的案發現場所有照片和粉絲拍的小視頻都發到你那台機子上了啊,哎,關鍵時刻,還是要靠我啊!」
刑從連沒有和王朝說話。
像是感覺到了孤寂,少年人又開始話嘮起來:「老大呀,你別不理我啊,我剛已經替你們看過現場粉絲照片和視頻了,真是能看清兇手臉部的照片沒幾張,更別說拍到正臉的了,好像李景天的傻逼粉絲團號召刪除現場的血腥暴力照片,所以沒什麼人發圖,也就是一開始那第一條說兇手是許染的那個微博照片清楚點,我這都得懷疑那個發微博的人李景天安排的了,不過可惜,那個微博倒是沒什麼問題,確實還真是個李景天鐵粉……你說要監控沒被遮著該多好啊,不過老大我給你說啊,其實有監控也沒啥用,你也知道,人臉識別基於特徵點的演算法,那個兇手只露出眼睛,特徵點都不夠,所以我幫不了你什麼忙,而且你別怪我說太多啊,那個兇手真的看上去真的是和許染特別像啊,許染還在街上表現出一副畏罪潛逃的樣子然後被車撞了,這真的是死無對證啊,你說要是最後現場沒有證據證明許染去沒去過那裡,可怎麼辦呢!」
「那隻能拉網式排查,看是不是有人在案發時間內見過許染,讓許染的不在場證明成立。」
聽刑從連這麼說。
王朝目瞪口呆,含在嘴裡的叉子也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林辰轉頭看著刑從連隱沒與昏暗光線下的面容,刑從連很仔細地吃著面,不快也不慢,但非常有條不紊。
他忽然察覺,其實刑從連對於許染這件事情上的態度,比他更加堅決。
事實上,在會所碰壁后,在讀到那封信后,林辰潛意識中已經對調查許染的性侵案感到絕望,因為沒有證據,因為有人提前把所有證據都抹除乾淨了。
可在經歷這些事後,刑從連對於這個案件的態度很清楚地在說,無辜者就是無辜者,不能接受出現模稜兩可的結果,如果沒有證據,那就繼續找證據。
林辰還是那樣想,如果人的信念強大到可以突破一切時間空間的阻隔,那麼,也一定可以突破一切厄運。
就算李景天算無遺策,也一定會有疏漏。
像他們這樣的人,必須懷抱有這種信念。
【三】
林辰於是推開面碗,和刑從連一起查看王朝整理出的,安生國際現場所有的照片和視頻,試圖從中找出那一絲疏漏來。
那些粉絲照片或清晰或模糊,但照片中的主角都是李景天本人,老實說,就算抱著要證明許染清白的心態強迫自己來看這些照片,但看到李景天那張虛偽的面孔重複多次出現,林辰還是很反胃。
並且,他今天狀態確實不好,宿醉讓他的視線漸漸有些模糊,他低頭揉了揉眼睛,察覺到刑從連拍了拍他的肩:「你去幫王朝查些關於宋聲聲一案的資料,這些東西我來看就可以。」
「是啊是啊,阿辰你快別看那個噁心的傻逼了!」
林辰習慣性想客氣一下,但發話的人是刑從連的話,他確實沒什麼客氣的必要。
他點點頭,換了個位置,坐到王朝身旁。
「好啦阿辰哥哥,我的大刀已經饑渴難耐了,快說我還要查點什麼!」
王朝依舊朝氣蓬勃。
實際上,現在他們手上需要調查的案件有三樁之多。
林辰理了理思路,說:「宋聲聲一案的卷宗我看過,事實上,能結案的卷宗都經過重重審核,出問題的可能性並不大。但是許染說過,她們都認為宋聲聲是無辜的,那麼我想宋聲聲曾經的粉絲群體里,一定有人有很多人堅持自己,這其中,可能有人掌握了一些證據,這些證據可能存在於曾經的粉絲論戰或者論壇中,請你查找一下。」
但林辰並沒有告訴王朝的是,在許染在信件中還透露了一則信息,宋聲聲可能和李景天曾經是同志情侶關係,並且,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常扭曲。
「啊呀阿辰你說什麼請啊,為什麼對我這麼客氣,不愛我了嗎?」
王朝找錯了重點,再次嚷嚷道。
林辰只好揉了揉他的腦袋說:「我當然愛你啊,乖。」
刑從連輕輕咳了一聲。
「老大你怎麼了,很羨慕嗎?」王朝嘿嘿笑道,然後對他說,「阿辰,你要不要睡一會兒啊,我查這些東西還要一點時間的,而且離天亮還有一點時間,你還是睡一會兒吧。」
王朝指了指包廂角落的一條沙發,對他說。
客套顯得虛偽,他確實需要睡眠:「好。」林辰說完,很乾脆在沙髮長椅上躺下。
「辛苦你們了。」閉眼前,他多說了一句。
「不愛我了嗎!」王朝繼續拖長調子。
林辰趕緊閉上了眼睛。
困意如潮水般將他覆蓋。
其實在睡前,林辰還想對王朝說,一個小時以後無論如何要叫醒他,但他甚至沒來得及說出那句話,便陷入深深的睡眠。
他做了一個夢。
夢境的一開始,是那條無比漫長的紅街,洗頭髮的霓虹燈在地上變成了紅綠相間的細碎光影,如同莉莉臉上的眼影般細碎。
然後他看到了莉莉在對她哭,很快,莉莉的哭聲變成了出租司機關師傅的笑聲,因為它們都一樣的響亮並且情緒飽滿。
畫面退回至皇家一號黝黑的地下室,刑從連拉著他奔跑,然後他們兩人躺在床上,刑從連在他刑從連在他身上挺動著。
在床上的時候,他側過頭,看到了許染的面孔。
許染滿臉是血地望著他們,她倒在血泊中,一輛卡車將她碾壓而過。
李景天的面容忽然出現,他眼神陰毒卻興奮地注視著血泊中的人,畫軸彷彿在一幀幀倒退,倒退回一切最開始的時刻。
周圍非常喧囂吵鬧,人與人相互擁擠,李景天在歌唱,透過人與人的縫隙,林辰看到有人走上了台。
那是個穿紅裙的姑娘,不高,很瘦,姑娘手裡捧著一束花,她把花交給李景天,李景天抱了抱她。
鮮紅的血液,從李景天喉嚨里滲透出來。
林辰猛地睜開了眼。
他從沙發上坐起,不知不覺,窗外的天已經亮了。
王朝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刑從連很穩定的點擊滑鼠聲響了起來。
他向他看來,卻沒有說話。
林辰閉上眼,用力撫住額頭。
如果每個夢境都必然昭示什麼的話,林辰想,他的夢,也一定有所預示才對。
李景天最後抱著許染。
他再次睜眼,扶桌站起,並走到了刑從連身邊。
刑從連在看一張照片。
那是出現第一張指控許染就是兇手的照片。
這張照片非常清晰。
對於失去現場監控的他們來說,這已經是所有照片中,最清晰的一張了。
照片中,李景天背對鏡頭,似乎正要擁抱鮮花的粉絲,他的手高高舉起,要摟上兇手的肩頭。
刑從連不斷放大著那張照片,將李景天的手部位置不斷放大。
刑從連轉頭問他:「你記不記得,李景天的手,最後搭在了哪裡?」
「肩上。」林辰無比確定地回答。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照片中很不起點的一處位置。
在那條紅裙的肩部,有兩條皮質的裝飾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