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叫她怎麽能夠放心
見到兩個男人倒下地,不會再對她們有威脅,萋萋娘才鬆了一口氣。來到劉萋萋身邊,雙膝一軟就要跪倒。一轉頭看到她,劉萋萋就放開了小世子,抱住母親的大腿哇啦哇啦大哭。
無論怎樣努力,無論如何搖啊搖,她的小哥哥就是不肯醒來。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小哥哥是怎麽了?但她知道,她有母親做依靠。
劉萋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仍然沒有忘記問她的母親:“娘,小哥哥為什麽還不不醒來?壞人都已經死了,他不用再裝睡了啊……”
萋萋娘雙膝跪下,摟住女兒小小的身軀,心疼得仿佛自己身上少了一塊肉。直到這時,眼淚才從眶中流出。
女兒沒事了,她也沒事了,剛才那一幕幕,就像噩夢。她要趕快帶女兒離開,然後告訴她,那隻是一場噩夢,夢醒了,就不會有事。可是,她沒能站起來。
因為一支冷箭突然射到她後背。
“噗”的一聲,她清晰地聽到箭刺入後背的響聲。
萋萋娘摟住劉萋萋的手抖了一下,意識開始模糊。但她仍將女兒緊緊護在懷中。從饅頭鋪出來,直到現在,她都在用意誌強行撐持,為的就是女兒萋萋。但眼下,卻已由不得她。
萋萋娘猛地推開劉萋萋,喊:“快跑!”
劉萋萋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大大的眼黑瀅瀅的,她不懂母親為何要推開她,更不懂母親的叫喊。她心裏充滿了委屈,扁起嘴巴就要哭,萋萋娘又喊了聲:“快跑!”
這次的聲音遠沒有剛才的急促,它軟綿綿的,好像被什麽東西捉住了後腿跑不動,卻不想被捉住,正拚命掙紮。
“快跑啊……”萋萋娘又痛又急。那些人,射死了兩個惡人又射了她。顯然也不會放過女兒。
劉萋萋愣了又愣,不懂母親為什麽要自己快跑,但她已轉身跑起。一邊跑,一邊扭過頭來望。望到的是她母親垂淚卻鼓勵自己跑走的神情。
萋萋娘望著跑起來的女兒,默念:跑啊!快跑啊,跑得越遠越好,越遠越好……感覺從後背傳來的痛,將自己的心也紮痛。在意識再次陷入虛空前,眼淚流了出來。不能庇護女兒長大成人,不能親自等到她找到她爹,也不能等到女兒嫁做人婦……
有太多的不能,使她的眼淚滾滾而落。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的世界,隨即也從五彩繽紛漸漸變得灰、黑、白。
她才隻有十九歲,而今天恰好是她的生辰。沒想到老天卻在這天收她回去。原來,生與死之間,真的就像老人說的那樣,隻在一線之間。她這時明白了,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誰讓你射的?”一個焦急的聲音突然鑽進她的耳朵。隨著這個聲音,還聽見十幾雙腳踩在地上發出的響動。但這些響動也變得非常模糊。
萋萋娘使勁抬眼皮。她很想睜開眼,辨清楚來人。她必須繼續保護女兒——萋萋跑了,但她跑得並不遠,帶著滿滿的不舍,幾乎沒跑兩步,就扭回頭來看她——這叫她如何放心?就是死了也不放心,無法放心。
但是,她的眼皮卻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她唯一還能認得的是這個聲音,她很熟悉……
萋萋娘合上了眼。
看到母親身體往前栽倒,劉萋萋便往回跑。她跑得飛快,跑得毫不遲疑。一下子,就跑到母親跟前,和忽然冒出來的幾十個大人迎麵相向。
這幾十個大人個個身穿鎧甲,玄色頭盔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刺眼的光。
走在隊伍最前麵的男人,雖也身穿玄色鎧甲,卻未戴頭盔,行走間,虎虎生風,急急朝劉萋萋母女二人而來。
黑壓壓的數十人,在幹枯的原野上,滾滾而來。
自那一聲怒喝後,再無一人說話。
他們的動靜是如此之大,使得小小的劉萋萋尚未撲到母親身上,就先仰起小小的腦袋,本能地朝這些人望過去。她很好奇,這些大人是怎樣突然出現,又為什麽往她這裏快步走過來。
惡人欺負穿黑鞋的小哥哥時,他們沒在;母親忽然栽倒的時候,他們卻突然出現了。
但很快,她就找到了秘密的所在。
“大叔叔!”劉萋萋放開母親,朝來人撲去。猶如有了主心骨,眼淚開始兩邊飛。下一瞬,她就被蕭望抱在手上,穩穩當當轉了一圈。
“牙齒是怎麽回事?”蕭望皺起眉頭,沉聲問道。跟著他來的屬下沉默低頭。
劉萋萋已抓著蕭望衣領,“我沒事,”搖著頭,扭臉去看母親,“娘……”母親也跟剛才那兩個壞人一樣,背後插著一支箭。她會不會也死了呢?劉萋萋放開蕭望的衣領,掙紮著要下地去看母親。
蕭望放下劉萋萋,臉沉得就像暴雨來臨前的天色。他喝叫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救人!”哪還用他吩咐,屬下早就過去查看情況。
地上倒著三個大人,躺著一個小孩。其中,三個大人的後背均已中箭,箭尾朝天。
小世子雙目緊閉,臉色灰黑,直挺挺躺在草地上,原先嫩白的脖子上青的紫的一塊塊,這都是被活活掐出來的。見狀,查看的人都覺心裏發寒。能夠下這樣毒手的人,到底其心是何做的?能有多大仇恨,才能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同時,蕭望已走到萋萋娘麵前。剛要單膝點地,栽倒在地的萋萋娘忽的伸手捉住他衣襟,“蕭望……蕭望……”連連兩次呼喚,分明低弱之極,秋風一打,連尾音也散落到四方。可是,它卻偏偏好像楔子一樣,直直打入蕭望的心裏去。
蕭望皺緊眉頭,卻已不受控製地伸出手,“你不會有事的,別擔心。”了解他的人都知,他這樣已是難能可貴。屬下頗識趣地掉轉目光。
然而,被他虛扶的萋萋娘卻似不信,不但抓住他衣襟的手更加用力,就連已經合起的眼皮,也猛地睜開一條線。她越來越渙散的眼神,透過這條線,無比執著地聚集在他身上,“蕭望,我就要死了,求你……”
“我不會答應你,你死心吧!”
她的話尚未說出口,意思也遠遠沒有表達清楚,就被蕭望無情打斷。
驚愕,使她眼睛的光芒變亮了一點點,找不到聚集點的視線也像銳利的刀子,紮到了蕭望。她的話說出口,蕭望就猛地抓住她的手臂,越抓越緊。但是萋萋娘仿佛感覺不到那種痛。
聽到蕭望無情冷漠的回應,萋萋娘悲從中來。不但眼前的世界越來越模糊,而且聽覺世界也開始嗡嗡作響。原是她太過貪婪奢求了,以為蕭望這人可以托付,卻原來不過鏡中水月,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得過於美好罷了。
一瞬間,她感覺太累、太累——我就要死了,我的女兒怎麽辦?她怎麽辦?要她一個小娃娃千裏迢迢前往塗州找她爹嗎?這叫人怎麽能夠放心?怎麽能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