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房陶人
漁民們所求之事對於白枍神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即便是舉手之勞，牽扯到皇族也是件麻煩事。
據說這個獵奴王焦閏是個荒淫無德之人，幾年間在州境內分別建了三座皇家奴場，每逢踏春時節，就要邀約地方權貴大賽一場。
所賽獵物自然就是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漁民。
人的腦力當真是個好東西，在治州策上，閏王實行閉門鎖國策略，而在鑽研惡事上，可謂是層出不窮伎倆頗多，獵奴節先後興起各種玩法，據說閏王最得意的便是看到人將死之際做出的各種醜態，當然也會遇到意志力堅強，殊死抵抗之人，越是這樣的人越能激起閏王鬥志，因而又特設了十八道生死劫，供士兵訓練殺技，充當活人靶子。
最為有名的一道劫名曰凈身劫，執掌官將抓來的人綁在會場的刑柱上施以骨刑，所謂削骨千刀而不死，對那削骨官也是一項極致挑戰，而後還有鹽池劫，火雲劫等等，各個劫難間層層遞進，令人髮指程度不亞於十八層地獄。
若說闖關成功者也不是沒有，此類在極限挑戰中存活下來的人多半被訓練成了死士，再有，每年趕上皇家招奴也能躲過一劫，不過此類人數實在有限，被捉之人十有八九都成了閏王的箭下魂。
白仙檸在魔湖島時，以為魔神便是天底下至邪至惡之人，卻不想朗朗乾坤下，人類若專事邪惡，比起那些魔道的邪惡竟有過之而無不及，令人難以理解。
在此番背景下，漁民們破律懇求白枍神出手相救也是被逼的沒法了。
不過白枍神對世間萬物事素來淡漠，據胖丁說，便是在神域時，諸位仙家也很難晤得他一面，除卻那個擱在他心頭上愛不得放不下的人以外，已沒什麼能教他動容的事情了，因而他雖答應幫忙，但只遣了胖丁前去，交代說參與此事的各族勢力，每人取一隻胳膊回來即可，切勿傷人性命。
彼時，他說這句話時，正借了林傳家的廚房，說是船上幾日勞頓沒吃上好的，又不大瞧得上旁人的手藝，要親自給她做一頓海宴膳食補補身體，手裡捏了只滑不溜秋的魷魚，刀口排的細緻，轉眼便剜出幾朵均勻的魷魚花來，平穩淡定的下鍋瀝水，配幾段青紅椒翻炒，不溫不淡說出這番話時，口型似乎在說：「嗯，胖丁，硬菜還不夠，你再去幫忙剁幾隻豬蹄子來」。
白仙檸陡然打了個寒顫。
待他將鍋里幾樣滋味別樣的料理出鍋后，才得空囑咐林傳道：「去將你祖祠里供奉的那把神弩取出來吧，獵弩州古以射術聞名，抵禦閏王強攻應不是什麼難題，不過皇族根基不是你輕易能敵對的，我已在境內外布了防禦陣法，十年內無人能破，十年以外卻要看你的本事了」。
他嚴絲合縫的將這樁事做了番完善布置，當然主要精力還是用在了製作膳食上，單憑他的手藝也當的起這般風度，每令白仙檸感慨不止，對於一個上古吃貨來說，他已成功俘獲了她的胃覺。
彼時，她不曾有過歷戰的機緣，也不曾親眼目睹獵奴場上的風雲突變，竟是被林小郁纏著躲進一座燒窯的暗房內，陪他捏了半日陶人。
林小郁不過是個半大的孩童，陶鑄手藝卻十分了不得，不過他不鑄別的，單隻修鑄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上了窯台與熊孩子相關的習性全都收斂了去，神情頗為專註。
白仙檸好奇，雛鷹般這麼小一隻的孩子，竟能沒羞沒臊捏出這麼栩栩如生的人物來。眼下陶鑄的小人瞧著分外眼熟。白仙檸撐著檯面思索半晌，點點熊孩子的腦袋道：「小郁，你捏的是誰？」
小郁用沾有陶土的小胖手抹抹臉，拔出神來驕傲道：「姐姐，我捏的正是你呀」。
白仙檸道：「胡說，你捏的明明是個沒穿衣服的成年女子」。
小郁笑意深深道：「我捏的是姐姐你長大后的模樣」。他小心翼翼將半隻耳朵捏平整，用雕工刀一筆一劃的修繕，好在是雕了條碎紋小裙將不該露的部位遮了。末了放在燈下觀望半晌，確認沒什麼瑕疵，方才滿意的碼放在底座上，刷上幾色彩釉，攤開窯爐置進去燒置，也還不忘調整火候大小，整個過程很是專業。
白仙檸驚嘆不已，看來她對這個熊孩子誤解太深了，思索間，被熊孩子打斷思路道：「姐姐，你跟我來」。
白仙檸滿臉好奇，被他拉去暗房的內室，推開來，昏暗的燈光下，見得滿室密密麻麻各種神態彩釉配色的小人，足足有一千多位，不由驚嘆出聲，訝異道：「你捏這麼多陶人，捏的竟都是同一個人嗎？」
小郁如視珍寶的拉著她左瞧瞧，右看看，介紹說：「捏陶人是我每日的必修課，兩歲起我便開始捏起，至今日共有一千零一百個」。
他入了魔般如數家珍的與她介紹那陶人背後的故事，孩子所述的語言含糊不清，她大概聽出個眉目，說是小郁早期有個貌美如花的姐姐，不巧紅顏早逝，內心很是寂寞，便借著捏陶人來寄託思念之情。
白仙檸覺得，半大的毛孩子做出副陰鬱神色很是不和諧，那林傳夫婦竟專門造了間暗房供他打理這些陶人，也不怕他入了心魔，不免深嘆口氣，捏捏他的臉正色道：「這便是你從前不肯開口說話的緣由嗎？」
林小郁甜笑道：「沒什麼好說的，我只喜歡跟姐姐說話」。
白仙檸怔了怔，竟突然被這句稚語猛的扎痛了心扉。她很難想象林小郁這麼個「聾啞兒」，終日守在暗房默不作聲捏陶人的景象。話說回來，為什麼單單在她面前表現出副潑孩子形象？難道說，海邊一遇，他誤將對姐姐的思念之情轉移到了她身上？
常理來說，人的一顆心玲瓏剔透，有這種情感轉移的情況發生也不是件稀奇事。
她方才瞧著那陶人眉眼熟悉，仔細觀摩下，發現竟與她有幾分相似之處。不，她猛的皺起眉頭，這面相上的神采，應是更像另外一個人才對。
踏出暗房時，她手裡拿著個巴掌大小的鑄銀小人，小人身上灑滿銀光，穿一件對襟白衫，眉眼微微笑著，頗有些仙氣飄飄的韻味，她默默給這個作品打了八分。
這件小陶人是林小郁送給她的見面禮。
據說這座暗房是林小郁的秘密空間，平日里從不讓旁人踏入半步，便是林傳夫婦也不行。她對這個才滿五歲拿捏不準性情的熊孩子油然升起一股熊熊燃燒的母愛之情。
踏進廳房時，胖丁已經完成「任務」回來了，白枍神迎面朝她走來道：「仙檸，我正四處找你，你方才去了哪裡？」
白仙檸收了收握在手心裡的小人，她覺得林小郁應該不希望將自己的秘密公之於眾，笑了笑道：「沒什麼，我跟小郁出門散了散心」。
白枍神未多詢問，拍了拍她身上的塵土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轉而淡淡望了望滿身沾滿陶泥的林小郁，沉聲道：「回去換身衣服，跟我一道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