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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章 不好不壞

  白仙檸腦中依稀記得從前白枍神託人給她捎帶回來的許多信件,她尚記得每每信尾處總落有相同一詞,說恁別無縈絆。不免收心,共伊長遠。

  當初她收的最後一封信既沒有寄託情思,也少了落尾的填詞,乃是一封訣別信。

  她曾在佛理上讀過一句話,說是苦今生而修來世。經歷過上萬年斗轉星移憾死重生,再與他重逢時,好比一鎬子刨開一罈子深埋地下的瓊漿,正是回味甘醇時機,卻瞧著飲酒者似不耐受酒力的模樣。

  天邊紅日,窗前映彩,溫煦的景色襯出他冷淡的面容。眼眸中落落穆穆,像是不認識她一般,不巧正對上她深情沸騰的凝視,眉頭皺了皺,似有斟酌道:「這是哪裡?」

  眼下情景與她想象中的久別重逢相去甚遠。

  白仙檸艱辛的抽動兩下唇角,回到:「小仙園」。

  憶起倆人從前在此地相守的歲月里,說不得有多浪漫,卻從不曾爭吵過,他對她掏心掏肺,她亦對他掏心掏肺,雖未曾轟轟烈烈,但也是柔情蜜意夫唱婦隨。許是上天容不得真情二字,才硬生生拆散了這段姻緣。

  萬年間悲歡離合,委實等的辛苦,然等待這件事,怕是一不小心就會等成個執念,等成個執念也不打緊,倘若執念落了空,才真正教人痛苦萬分。

  白仙檸一時間心中五味陳雜。

  其實他醒來后第一時間的反應已在她腦海里反覆預演過無數遍。

  她煉製修神丹實際上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或醒來,或不醒來,或幾時醒來,都不能準確定論,但她作為醫者,絕不是盲目嘗試,此前也做過三種概率定論。若是個好結果,他定會第一時間歡歡喜喜將她抱在懷裡。若是個壞結果,便是葯雖足,人未醒,若是個不好不壞的結果,便是人雖醒,神未歸。

  眼下瞧著他的行為反應,不巧正應了第三種結果。

  但見他起身下地,著好長袍,涼涼暼她一眼,眉宇間至始至終不曾露出半分喜色,深沉道:「你怎的不說話?」

  也不知是她眼神不夠煽情,還是情緒不夠激動,他竟看不出她排山倒海,思念欲絕的心境,她懷揣著這樣一分迫切心境,自然是個渴求擁抱的態度。

  然他的擁抱遲遲未來,神情卻委實平穩的不像話,瞟過來兩眼道:「我觀你邪念熾盛需得驅逐,姑且去念念佛,誦誦經,興許能得些機緣,將你周身的氣韻凈化凈化,倘若存些不該存的心思,怕是要毀了你這身根基」。

  乖乖,在這場情事里,他竟是將自己摘得個一乾二淨,好似個高修能者,途遇一個尚有幾分根骨的凡人,停下步子好意提點一番,眉色間生分的很。

  白仙檸以為自己早已穩穩盤踞在他心底,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這般深情厚意,就算他醒來不記得自己,大致也能留存下三分溫柔來,怎料他竟如此冷靜持重,惹得她滿腹衷腸難訴,生生壓下那股跌宕起伏的情懷,方才謹慎關切道:「你可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白枍神看她一眼,疑惑的搖搖頭。

  見今他不似從前那般深情,見她陷入沉思,也不再管她兀自醞釀什麼,抬步往外走去。

  白仙檸頭重腳輕的跑至他面前,巍顫顫拉了拉他的衣角,可憐巴巴的望著他道:「你不能出去,我得給你把把脈,看看你身體哪裡出了問題」。

  他愣了愣,似是忽然想起些什麼事來,驚異道:「是你救了我?我的小四隻,你可是一併救下來了?」

  白仙檸聞言,腦中陡然升起股疑雲,驚愕的瞪了瞪他。

  萬餘年前,魔域之亂尚未爆發,他也未創神域前確然在小仙園修行,身邊也確然養了四隻萌動可愛的靈寵,那四隻靈寵,便是如今投胎轉世的四大聖靈。

  如此說來,他的記憶可是跌回了萬餘年前,還不曾識得她那會,腦海里僅記得那四隻小傢伙,她心中恍然了悟,莫怪乎他是個淡漠態度,彼時的他最是無情無欲,或許是將她當成了某個心懷不軌的傾慕者。

  這下可真是雲里來,霧裡去,有趣生動的很,硬生生將這上萬年歲月攪成了一鍋糊粥,她凝眉靠近一步,斟酌道:「你可是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白枍神退後一步,拒人千里道:「便是以往見過,恐也無關緊要,我應該記得你嗎?」

  他雖算不得是個冷淡性子,如火的熱情也都留給了身邊人,對那些企圖心切的人,素來不留半分情面,許是念及一絲醫救之恩,對她尚屬於客氣的,但也沒客氣到哪裡去。

  白仙檸滿腔熱血縱使被澆了個透心涼,卻也還有一絲餘溫尚存,這廂打擊並未讓她止步,巴巴的再貼上他的衣襟,唏噓道:「過去的事,你忘也不要緊,我們重新開始」。

  適才想往他懷裡鑽一鑽,卻見他如同躲避蛇蠍般嫌惡的一甩袍袖,力氣大的驚人,她反應不及,鬆了他的衣袖,倒退兩步撞在桌面上擺的一個古彩花瓶上,聽得「啪」一聲炸響,花瓶落地,她跟著跌倒在碎片上,登時被刺得滿臂血流如柱。

  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俗話大約都不靠譜,或許還要再拿捏個尺度,她方才領悟到一條真理,男子愈熱情,愈顯得情真意切,女子若是熱情起來,卻十分要命。

  待她茫茫然從地上爬起來時,白枍神已出門去了。

  金秋時節,艷陽高照。

  胖丁伏在院里那顆鳳凰樹下閉目養神,樹底下的石凳前,墨藍著一身艷紅色長衫斜倚著,一手重陽糕,一手菊花醉,吃上一口,喝上一口,閉目作首酸詩,嘖嘖讚嘆不已,辭鵡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祖母站立在一旁,手舞足蹈的賣弄他適才出爐的精湛手藝,正是副合家團聚,其樂融融的景象。

  白枍神走出來時,一眾人都愣在了原地。

  胖丁險些跌下樹來,墨藍一口重陽糕卡在嗓子眼裡,激動的面色通紅透白,辭鵡稍稍好些,嘴巴張的好似要將那日頭給吞下去。

  那端的人獃獃愣愣,白枍神自然也感到十分意外,不過他素來反應快且性情沉穩,只將眼下情景瞟了幾眼,目光落在辭鵡身上道:「怎麼回事?」

  辭鵡不意他記憶混亂,自是不懂他問的是哪個問題,回過神,驚喜道:「主人,您總算醒了?真是太好了,喏,今天是重陽節,趕的早不如趕的巧,我今這個重陽糕做的萬分地道,連墨藍兄都讚嘆不已,您也一道來嘗嘗看」。

  辭鵡說著話,將玉瓷盤端過來,將切割成小塊狀的重陽糕用簽子插上,巴巴的遞過來,熱切期盼的望著他。

  他們幾個與白枍神雖是個主僕稱呼,平日里相處起來卻極為親厚,這廂端的又是久別重逢的情懷,趕上個團圓的節日見他醒來,早已是眉飛色舞,歡喜的顫抖。

  哪知白枍神只回了他個冰冷的眼神,似有嗔怪之意,尚還冒著幾縷熱氣的重陽糕被他伸手擋在一旁,皺眉道:「誰讓你這麼做的?」

  辭鵡滿面歡笑登時僵在臉上,被責問的有些情怯,怔了怔神,方才嗚咽道:「我就知道,主人若醒來,第一時間定要找我算那鴿子湯的帳,主人你這輩子也沒有在姐姐面前出過糗,這廂讓她看到你的醜態,呃,還是副絕世丑顏,且還一連看了好幾日,似你這麼愛美的男子,必然是心理承受不住,這件事情委實是我的過錯,是我害得你形象盡毀,害得你日後都不能再喝那味美至鮮的鴿子湯,我罪上加罪,罪不可恕,罪……」。

  白枍神眉頭皺的深沉,辭鵡雖回答的糊裡糊塗,他卻沒被繞暈,不待他懺悔完,便失望道:「幾日不見,你幾時也學會了插科打諢?」

  目光涼薄幾分又道:「小仙園的規矩我清清楚楚的與你交代過,修行乃是個清心寡欲的事,你雖勉強化了個形,卻還要勤勤勉勉才能修成正果,你若喜歡聚些狐朋狗友一起吃吃喝喝,討些紅塵俗世的樂趣,不如現在就脫下這身道袍,自行下山去吧」。

  他這番話一板一眼,說的平穩淡定,卻將辭鵡說的是大驚失色,一張臉紅白相間,恰如喝了罐菊花醉,上空中的胖丁險些從樹上掉下去,爪子蹬了兩蹬方才穩住身形,墨藍則直接從椅子上滾落下去,頓覺酒也不香了,糕點也不甜了,就連日頭也頃刻躲進了雲層里,節日的氣氛皆因他這番話變得怪異起來。

  白枍神無甚興趣的掃了幾人一眼,憂神道:「我的小四隻呢?」

  這回胖丁終沒忍住,一頭從鳳凰樹上栽下來,凄厲的尖叫一聲,登時,兩雙綠眼珠,四雙黑眼珠同時瞪向白枍神,統一副傻眼狀。

  白仙檸這會也從屋裡追出來了,刻意站的離他遠一些,剋制道:「白先生適才醒來,許是記憶有些混亂,你的小四隻,說起來卻還要費些功夫,待你精神好一些,我會慢慢與你解釋,你現下不如跟我回去再歇歇神」。

  白枍神默然望了望她,話鋒一轉,指了指胖丁跟墨藍道:「他們是你的男人跟寵物?」

  白仙檸見今沒別的事,只餘下驚呆了,自他口中時不時就要冒出句驚悚話。

  她方才一路追來已略略能穩住情緒,身為醫仙祖,便是不替他把脈,也能通過他的行為表現判斷一二,想必是那裂神劍帶來的後遺症,他傷在元神,神識極難修復,如今憑空損了萬餘年記憶,恐修為也是跟著跌回去了。雖是個不好不壞的結果,但比壞結果好一些,比她預期還要再壞一些。恐一時半會不能深度思考,因而更受不得刺激,眼下也急不得,只能先順著他的心意,待他修為有所恢復,興許記憶也就能補全了。

  白枍神見她一副躊躇相,當她是默認了,目光落在她鮮血淋漓的胳膊上,略微停了會神,面上卻也看不出個情緒,淡淡道:「我前些日子在竹林里與人打了一架,估摸著是昏迷了幾天,腦力雖有些迷亂,幸而也沒忘事,小仙園乃清修之地,並非是聚會遊玩養老之所,縱然你救了我,我亦沒什麼可報答你的,你是醫者,倘若你對藥材感興趣,可以去葯園採摘些靈草,我栽種的靈草確然十分珍貴,權當是感謝你的救命之恩,若是摘完了,就帶著你的一眾老小速速離開吧」。

  感情,他是為自己昏迷幾月來的遭遇自覺補了個過場,堅定的認為自己昏迷是與人打架打的,固然也是與人打架打的,卻絕對不似他理解中那麼簡單,他如今的記憶思豈止是有些迷亂,委實是迷亂的沒邊沒沿。

  墨藍終是沉不住氣,嘆息道:「我等已在小仙園住了許多時日,您若趕我們走,只怕會後悔,且白姑娘是您的……」。

  白仙檸卻並不想再增加他的腦力負擔,忙承情道:「多謝白先生厚愛,不過你院里的葯植在你沒醒來前,我就已見財起意拔了個乾淨,你既許諾給了我,還請寬寬心,我等一眾老小原本不該擾你清凈,奈何你身體尚未康復,因而,我等近期還不能離開,倘若你不願見我,我把住處搬遠些便是,絕然不會睡到你身邊去,你若平日里有個什麼急事,還請及時差辭鵡來告訴我」。

  她了解他的性子,素來是說一不二,若決意讓她離開,便是當下就要將這件事操辦妥當,半分都不會耽擱,方才跌倒在花瓶上刺的那一下,倒教她心靈通透了許多。

  她循著往常那些傾慕者們失敗的經驗得出個道理,與他打交道,定要做出個厚臉皮狀,且還不能百般無賴,方才能順心順意。

  因而她說完這句話,她便急急推著祖母逃離了現場。

  白枍神啞然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意外行了回君子風度,既沒將她喊回去受訓,也沒有使個術法將她變沒了去,大約如今他術法使的還不那麼順暢,加上頭腦略微有些迷亂,因而讓她佔了先機。

  得益於這個先機,白仙檸暫時並未被趕出小仙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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