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妖怪的憤怒
青未落的眼睛好痛,在那劇烈的疼痛之中,她看見她身邊的大樹開始扭動起來,它們的身上長出了紅色的刺,鮮血一樣的紅色,那些大樹好像都活了,它們的藤蔓像蛇一樣地爬到她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匍匐在青未落的腳下。
那時候的青未落根本就不是那個八歲的,天真善良的孩子,她的負面情緒就好似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根本控制不住。事後想起來,青未落自己都覺得害怕,她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的她氣量會如此狹窄,無非就是幾個乞丐因為搶食傷害了她,他們其實也並非故意的,可是那時的她就是不能原諒他們。那些帶著血刺的藤蔓,在青未落的指揮下,像是一柄利劍向其中一個小乞丐戳去,只聽一聲尖叫,那個小乞丐被尖刺劃出了一道道傷口,其他的小乞丐也都被這些藤蔓纏住了,那些尖刺戳進了他們的肌膚,滲出一道道紅紅的血痕。
越來越多的帶刺藤蔓扭動起來,它們把福源鎮街市的牆壁也鑽破了,那些窗子和門都拗變了形,到處都是牆壁轟塌聲,噼里啪啦的火聲,還有人們的慘叫聲。那一天的福源鎮,就像是人間地獄一般。
「妖怪!妖怪啊!」人們尖叫著,在乒乒乓乓的鍋碗瓢盆之中掙扎,在翻倒的門窗之中掙扎,在如同火龍一樣舞動著的藤蔓之中掙扎。
青未落冷漠地站在人群之中,就像一個地獄修羅。那帶著血刺的藤蔓還在舞動,她身邊到處是來來回回衝撞的人,在他們無意識地衝撞之中,她有了一絲絲的清醒,但是這一絲清醒立馬讓她害怕起來,她不知所措地跟著人群逃竄,想離開這一片火海,離開這個地獄一樣的街道。可是,那時的她那麼小,到處都是火海和廢墟,她該逃到哪裡去呢?
她站在慌亂的人群之中,望著這漫天的大火,她的眼睛卻慢慢地暗了下來。那一晚,據說福源鎮上的雲都是紅的,被大火燒紅了。可是,那樣亮的火光,卻最終沒有照亮她的雙眼,她看不見了!耳邊雖然還是嘈雜一片,可是她的眼前卻是很寧靜的黑色,濃得化不開的黑色。
在慌亂之中,她又被撞倒在地,此時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個沒有了靈魂一般,躺在地上,任由周遭的人來回踐踏。
幸虧這個時候一個好心的大叔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小姑娘!小姑娘!你醒醒,你醒醒!」他使勁地搖著她,「你家人呢?你的家人呢?」
哦!家人!青未落的心慢慢地被這個詞融化了。玉婆婆!玉喜!她想起來了,她的家人。此時此刻,她才恢復了一點自己的意識。可是,她感覺她的身體又好像是空的,她抬不動自己的手,邁不開自己的腿,甚至連眼皮都撐不住了。青未落感覺頭昏昏沉沉的,天旋地轉,好像很輕鬆,又彷彿很沉重,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是她的,又好像不是她的,那一刻,青未落以為自己已經是死了。
青未落不知道後來的自己是怎麼活過來的,她只記得當時醒來的時候,玉婆婆滿臉的淚痕。而那時的青未落自己更是後悔至極,不過更多的還是害怕,那一晚的遭遇在她的心刻上了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那裡汩汩流淌著恐懼,無助和悔恨。
青未落整整昏睡了五天五夜,等她醒來的時候,玉婆婆已經帶著她和玉喜離開福源鎮了。這也是在青未落的意料之中的,從來只要她出一點事,玉婆婆就會帶著她們搬家,說走就走,不帶一絲猶豫。這一次事情鬧得如此沸沸揚揚,福源鎮肯定是留不得了,玉婆婆只是雜亂無章地收拾了一些細軟,就帶著她們姐妹倆坐上了馬車,就好像是逃命一樣。
那時候的玉喜也還小,她仰著頭一臉天真地問:「婆婆,你是不是害怕有妖怪才逃走的啊?」
「你為什麼這麼說?」
玉喜小聲地道:「元宵燈節的時候,好多人都說看到妖怪了,其實我知道那妖怪是誰。我什麼都知道,可是我不說。」
玉婆婆慈愛地摸了摸玉喜的頭,她意識到孩子們都在滿滿長大了,有些事情也不必隱瞞,家裡人一起承擔好過讓青未落一個人默默忍受。
至於福源鎮的那一場災難,因為那時候青未落還小,加上又急匆匆地離開了,所以後來是怎麼善後的,又發生了什麼,她們真的一概不知。青未落現在住的地方是長鳴國的鳳溪鎮,和福源鎮相隔甚遠,兩個鎮子幾乎是完全不通消息的。
要不是趙老頭的學堂里來了一個從福源鎮來的遊學者,青未落根本不會知道,原來當年她離開之後,福源鎮還發生了很多事情。
像福源鎮這樣平靜的小鎮很少會發生大事,而那一晚的事情對於福源鎮來說,真的是驚天動地。所以,一提起十年前的元宵夜,遊學的大哥就關不住自己的的話匣子了。「你說那個元宵夜燈會啊!那件事真的是十里八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據說是燈籠走火了,燒得倒是挺嚴重的,不過還好,沒死人。」
「沒死人?!」遊學的大哥說的這句話真的讓青未落鬆了一口氣,那麼多年堆積的罪惡感也掃除了一大半。出事的那天晚上,青未落所見的是到處血淋淋的一片,她以為自己害死了許多人,十年來,她一直為這事情耿耿於懷。幸好沒有死人,青未落的心裡一下子寬鬆了許多!
遊學的大哥看到青未落一副情難自禁的模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問:「你咋了?這麼激動?當時你在場啊?」
青未落有些心虛地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只是聽人說過那晚的事情,說那個時候在福源鎮看到了妖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倒是有那麼回事呢!不過我聽說當時那是一個小妖怪做的孽,當年它法力還是不足,只是把元宵燈會搞砸了。」
這話真的讓青未落心裡打起了十個結,她連忙追問:「你……你怎麼知道那個妖怪法力不足的?」
遊學的大哥說:「這事後來鬧得可大了,都驚動了當年福源鎮所在的東旭國國主了。國主第二天就請了許多截妖師過來,那些大師查看了現場之後,說了一句『幸好還只是一個孩子,要是再過十年,福源鎮都會被他掀了!』」
青未落心裡撲通撲通跳著,尤其是聽到後半句,她渾身的冷汗就下來了。十年後,那不是現在的自己嗎?雖然只是聽遊學的大哥再說起當年的事,可是此刻的心情還是如同現場被抓包了一樣。
遊學的大哥說:「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截妖師瞎說八道,總之這件事情之後,可苦了福源鎮上的孩子了,我們就像是犯人一般,全被抓了起來。」
青未落的背上都沁出了一層白毛汗:「什麼?把整個福源鎮的孩子抓起來了嗎?」
「是啊,我當時也是其中之一。其實那個元宵燈節,我得了病躺在家中,根本沒有上街,不過,那是官兵排查,凡是六歲以上的孩子,都被抓去盤問的。當時我老爹老媽都特別緊張,生怕這些官兵要把我們這些孩子都殺了。」
青未落越聽越是后怕,心裡想著若是當時玉婆婆有一絲絲的遲疑,她現在應該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那後來這些孩子怎麼樣了?」
「我們這些孩子都是有父有母有名有姓,祖祖輩輩都在福源鎮生活,我們怎麼可能是妖怪呢?我看他們就是吃飽了撐的。」
遊學的大哥這句話小小地刺痛了青未落,青未落雖然也有名有姓,可是她姓青,這個姓在弱靈界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人了。再說,青未落是玉婆婆領養的,要論起出處,更是無根無源了,青未落覺得自己這樣的身份,真的是像極了妖怪。
遊學的大哥見青未落髮愣,以為她是聽了孩子們被抓擔心至此,便又笑著說道:「不過你放心,據說後來大家都被放出來了,沒少胳膊沒少腿,只是好多孩子嚇得生病了,在家裡養了好些天才緩過勁來呢!」
「怎麼?是他們對你們用酷刑了嗎?」
「那倒是沒有,只是審問我們的那個截妖師長得特別奇怪,我瞧著他才像是妖怪呢!」
「長得很奇怪?怎麼奇怪?」
「哦!」遊學的大哥使勁地回憶著,道:「有些細節想不起來了,只是覺得那人特別高大,比我所見過所有的人都高大!而且它的頭髮特別長,鼻子尖尖的,臉上畫著奇怪的圖騰。我後來就在想,他們是不是就是想嚇唬我們這些孩子,所以把自己打扮得格外可怕。」
青未落想著,那個長得像妖怪的截妖師,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呢?他在這些孩子中間一個個排查,是不是要把她找出來,殺之而後快呢?聽遊學的大哥說起來,這個人很像妖怪,可是東旭國的國主真的會允許這個妖怪來審理這些孩子?難道他也跟妖怪串通一氣?難道她眼睛里的妖力,是某個妖怪丟失的孩子?
遊學的大哥在鳳溪鎮待的時間不長,在這段時間裡,青未落對他總是特別好,玉婆婆給的吃食,青未落總會悄悄留起來送給他。那幾天,玉喜總覺得青未落是喜歡上這個外地來的大男孩了。可是她不懂,青未落其實是在贖罪。畢竟那個時候,遊學的大哥哥還有福源鎮那麼多的孩子,都是替她青未落受苦的無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