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離別
黑影默默走了過來,站在她旁邊。
明月心裡此時有忐忑,有惶恐有不安,百味雜陳。
她這十八年活的安穩,也同時有些與世隔絕的意味,她清楚的明白,自己不算個正常的人。
話本上描繪的深宅大院讓她懼怕,未知的人和事都讓她膽怯。
一陣陣溫暖從左手處傳來,明月轉頭,看到的是一雙平靜的眸子。
這個黑影有一種力量,總能讓她安心與信任。
七上八下的心逐漸平復下來后,明月想明白了一些。
她不可能一輩子這麼躲著。
正如徐娘子所說,這些年她們的日子過得不錯,都是因為李家的銀錢。
如果沒有這些錢,恐怕這些年她們過得又是另一種日子了。
若脫離了李家,恐怕她們在這世上是無法立足的。
先不說衣食住行,單說逃到哪裡都是個問題。
沒有戶籍,沒有路引,她們無法走官路也無法進城,隨便找個村子住下,也不太可能。
一個村子的人大多是一個氏族的,突然來外姓人常住,根本便瞞不住行蹤。
明月做了個決定,她拿起筆墨,只寫了幾個字:回李家,一起。
徐娘子看著明月的眉舒展開,恢復了平常時安靜的表情,心中也安定了一些。
她明白了明月的意思,心裡替明月高興,小小姐的娘還惦記著她,這是好事。
但心裡那一股心酸之意還是奔涌而出。
徐娘子明白,回到李家,她與小小姐只能是主僕。
不過她也沒有什麼辦法,做飯打掃她在行,若說決定小小姐的人生大事,她也每個主意。
「好。」徐娘子點了點頭,只能說出這一個字。
她也知道,她們其實沒得選擇。
第二天一早,徐娘子幫明月梳好髮髻,穿好衣裳,才出了家門。
關好院門,徐娘子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只是她平時出門來去如風大步流星的,此時卻是慢了許多。
明月看著徐娘子走遠,無聲的嘆了口氣,研墨寫下了一封信。
這信是給接她來的人看的。
她不會說話,便只能這樣了。
信寫完,明月坐在窗前,看著外面枝繁葉茂的大樹,蔥蔥鬱郁,那個黑影是個少年模樣,看起來也不大。
他坐在樹蔭下,差點與樹蔭融為一體,只有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透徹。
我要走了。
明月心裡默念,她不知道這個黑影是否知道什麼是分別。
這三年裡,其實他們的交流極少,更多的時候是她在心裡胡思亂想,亂問亂猜。
也許她把他當成了一個箱子,什麼都往裡裝。
也許她走了並不算什麼,畢竟她是一個人,他卻是個妖怪一樣,不知道能活多久。
這短暫的幾年也許對於他來說可能不值一提,但對她來說卻是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明月看著黑影,黑影也看著她,就這樣對視著,直到徐娘子回來。
徐娘子並不是自己回來的,而是帶回來了幾個人。
一個身穿綢緞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長相普通,但身形高大,看起來很是強壯。
這男人與徐娘子走在前面,而跟在後面的則是一些衣著統一的女子。
她們身穿一樣的衣服,年紀看起來都不大,有四個人。
這是明月通過樹看到的。
院門被打開,徐娘子帶著這些人進了院子,那男人站在了外面,身後衣裙統一的女子們則跟著徐娘子進了明月的屋子。
明月靜靜地坐在榻上綉著一些樹枝樹葉,似乎什麼都不知道。
她本就是聽不見的,不知道來人也很正常。
徐娘子走上前來,那幾個女子等在了外屋。
「她們是知府家的丫鬟,來幫忙收拾東西,負責小小姐一路上的起居的。」
徐娘子是寫下來的。
明月點點頭,也寫道:「今天就要走么?」
徐娘子搖搖頭:「今天收拾些東西,明天有人來接。」
明月點了點頭,剩下的事就不歸她管了。
她們要帶走的東西不多,除了她的衣裳便沒有別的了。
那些丫鬟偷偷打量著靜靜坐在那裡的明月,邊收拾東西,邊說些什麼,明月也懶得看了。
此時她只想多看兩眼院子里的樹。
這個院子是她們買下來的,她在信里寫過,在她們走後不許變賣這個院子,也不許別的人來住。
這是她為數不多能決定的事情了吧。
徐娘子跟明月說了,那院子里的男人是從李家來的。
就是他來護送明月回京。
他跟過來只是認個路,明天派人來接。
徐娘子要打發他走,明月把懷中的信交給她,用口型囑咐道:「這裡有我的一些要求,讓他照做。」
晚上是那幾個丫鬟做的飯,明月並不挑食,她只是自修鍊后對於食物沒有那麼依賴了,只是吃了幾口便不吃了。
這讓那四個丫鬟有些忐忑。
不過徐娘子知道明月的飯量和習慣,飯後便拉著她們走了,讓明月自己安靜的待在屋子裡。
夜裡,明月卻沒有著急修鍊,她拉著他:「明天我要走了。」
「……」
沒有回應,明月又加了一句:「可能這輩子都回不來了,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么?」
黑影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算了。」明月搖搖頭:「這麼長時間,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川。」黑影蹲了下去,在地上用靈力寫了一個字,山川的川。
明月之前也問過他姓名,卻沒有得到回答,臨別之際得知了,也不知是喜是憂。
「之前為何不說?」明月心裡疑惑。
黑影的回答讓明月意外:「忘了。」
「你不記得之前的事?」
「嗯。」
明月又問了很多,但大多數時候川並不作答。
她能知道的大概就是,川的記憶,是從三年前那個冬天她念了口訣開始的。
之前的記憶他一點都沒有。
院中的樹看粗壯程度,最少也有百餘年的時間,也就是說,川的意識與記憶與這些靈氣有關。
總之她的很多問題和說的一些東西,其實川並不是完全能理解。
他能理解的,便會有回應,不能理解的,便得不到他的回應。
當然這些都是明月的猜測。
他能感受到她內心的想法和情緒,所以知道她在想什麼,能理解的卻不多。
川像是個剛出生的孩子一般,所有的東西都要一點一點的學習。
但是明月卻沒有辦法繼續教下去了。
嘆了口氣,明月看著川墨綠色的眼:「我走之後,你要多看看,多看看村子里人是如何交流的,他們都在說些什麼,看著看著,也許就懂了。」
沒有任何的回應,明月敲了敲他的腦袋:「要記住……不要那天把我忘了。」
川握住明月的手:「念,修鍊。」
這種對樹彈琴的感覺讓明月心裡的悲傷沖淡了一些,卻是多了點酸澀,這樣也好,或許被各種情感左右的只有人罷了。
又是一晚上的修鍊,早上醒來時明月很是清醒。
起了個大早,徐娘子給她找了身新做的衣服,挽了個複雜一些的髮髻,帶上了許久沒帶過的珠釵。
看著鏡子里的人,明月也是愛美的,但她卻沒有什麼欣賞自己的心思了。
要離開這住了十多年的地方,不願不舍是難免的,但她心中也是有了些期待。
既然躲不過去,就只能期待以後或許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