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八章 救命之恩
“何事?”
一道聲音由遠及近,馬蹄踏過滿地芒草,踱著步子來到寧裴山的身旁。
馬匹一色雪白如銀裝素裹,通體沒有半根雜色,背上伏著一襲碧玉石的青衣。
照夜玉獅子打了個響鼻,一串串銅鈴隨著它的動作發出悅耳的聲響。
“輕紗薄翼紫藤蘿,不及青衣寒月中。”
離教聖女素問一直都是一身青衣,而寧裴山也從未見過誰能將一襲冷傲的顏色,穿出這樣仙姿卓然的效果。
碧玉石的顏色,它清淡粉嫩,沒有正綠的耀眼,卻令人心安,如飄忽不定的雨,和稍縱即逝的霧,是懷玉之色,潤澤又溫和。
碧,石之青美者。
寧裴山腰間那抹翠色的玉佩,便是太宗於年初,在寧裴山及冠之禮時,賞賜之物。
“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
寧裴山性子太過孤傲,太宗愛才,他希望寧裴山如此玉一般,恭敬平和、溫潤悠遠。
說來逾越,對於禦賜之物,旁人都是萬般小心,恨不得一天三炷香的放入佛堂供奉,而寧裴山不然。
當他跪地叩首,欣喜的接過玉佩後,便請旨問了一句,能否在上麵刻上自己的名諱。
師尊李淳風聞言立馬嚴厲嗬斥,這般放肆當真是不怕掉腦袋的罪麽!而太宗雖然深感意外,卻揚了揚手阻止,遂問之何故。
寧裴山答曰,若遇心儀女子,欲將之做定情信物,日月為證,天地為鑒。
太宗聞言龍顏大悅,準了他的請旨,並命宮中巧匠改之。
之後,這枚玉佩便一直被寧裴山配於腰上。
美玉通體碧綠,正麵是龍紋交纏著的八卦樣式,而在它的背麵,光潔的玉身上,剛勁有力的刻著三個字。
寧裴山。
寧裴山喜歡玉的溫潤。
隻是他從來不知,素問喜歡青衣,隻是因為他喜歡玉石,想讓對方多看自己一眼罷了。
“你想救她?”
看著寧裴山眼中的憐惜,素問眸子顫了顫,開口的話音依舊冷漠如初。
寧裴山未答,從馬背上跨下走近了些。
女孩似乎想要說些什麽求救的話,可她已至彌留,一個字也發不出來,隻能無力的微微張開嘴,動了動。
寧裴山伸出手,似乎想要落在女孩滿是鮮血的臉上,可最終他還是停住了。
“我救不了她。”
寧裴山不是神,他悲天憫人之後,更多是作為人類的無可奈何。
刀已傷了內髒,失血過多,若說女孩此時已經是個死人,也是不為過的。
現在的她,不過是死人那口怨氣吊著命而已。白煞是怨毒,能撐這麽久終還是因為女孩心中近乎偏執的信念。
或許,她一直在等一個人來救她,也能夠救她,所以一直不願放棄。
她等來了寧裴山,而他也想要救她,隻可惜……
無能為力。
從寧裴山的眼中,謝堂燕看到了無奈後的悲慟,那一眼,如殤。
可她不想死,眼前的人是她最後唯一的期望!
臨死之人眼中的渴望有多炙熱,寧裴山不知道。隻是這樣的目光打在他的眼裏,仿佛烙鐵重重砸在他的心髒上,揪心的同時伴隨著劇痛,一股絕望一般的情感一時湧了上來,充滿著他全身每一個毛孔。
寧裴山不敢去看,甚至他在害怕,自己為何要來到女孩的身前。
他直起身,白衣扶風,不染一絲塵埃,寧裴山竹紋衣袖翻動,似落葉踏雪。
大典該開始了,自己也該走了,還有自己需要是完成的使命。
可隻有他知道,這一轉身,便是訣別。
突然腰間傳來一股力道,寧裴山一愣,不由低頭一瞥。
不知何時,女孩竟抓住他腰間那枚玉佩的穗子,小巧的手掌上滿是傷痕,纖細的手指死死抓著穗子的尾部,雙眼祈求的盯著他。
血色染過明黃,落的一道鮮紅的汙跡。玉佩跌落在柔軟的芒草上,未有一絲聲響,可這動作卻讓兩人都愣在了原地。
寧裴山吃驚的看著這張滿是血汙的臉,一時竟忘了先將禦賜之物撿起來。
這樣的生命,脆弱的如斷翅的蝴蝶,不知為何寧裴山卻好似看到在忘川之畔開出的荼蘼般的彼岸。
素問眼眸微閃,眉心不過一顫便沒了動靜,她錯身而過,貼著寧裴山的狐裘的鬥篷,在女孩身旁蹲了下來。
隻見她輕輕抬起手臂,衣袖蹭過地上的屍體,瞬間便被染上的汙跡,可她毫不在意,指訣一掐,如蔥白一般的無名指落在對方的眉心上。
看著素問的動作,寧裴山不由回過神來。
“素問?”
淡淡的開口,卻是疑問的語氣,顯然,寧裴山知道她想要做什麽。
可後者並未停下,一道又一道如紅雲翻滾的符陣從她的指尖散開,似有氣浪流動的星圖。
紅光中,素問的氣息充滿了滿滿生機,像能驅散陰霾,帶著侵略性一般的強勢。
一圈接著一圈,紅色的光符擴散的極慢,如雨落碧潭般蕩漾開。約用去一盞茶的時間,三圈光符才漸漸化為雲霧消散了痕跡。
素問起身,寧裴山眉心不由輕蹙,想要伸手扶她,卻被她不著痕跡的避開。
地上那枚通透的玉佩也被素問順手撿起,塞進了他的手裏。
看著素問拉過玉獅子的韁繩走開的背影,寧裴山微微張了張嘴,卻終究一個字也沒問。
素問用了自己三年的本源修為,換了女孩一條命。
就算是千年後的現在,寧裴山依舊不知道她這樣做的緣由。
佛教中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三年的本命修源,得耗費多少心血才能習得。
寧裴山不知這樣的積福對於素問來說到底值不值得。
可離教不是佛家,或許連自己所在的道宗之心都是沒有的,所以更談不上什麽悲憫世人的情懷。
離教煉丹,有時會以幹屍入藥,甚至教內極端門人還會服用死人的屍肉來,以求降低自己身上的陽氣,製得陰丹。
若放在現世,怕是妥妥的邪教。
可素問的確如此做了,自然有她這樣做的道理,而寧裴山也沒有追問。
若如果能替換,寧裴山倒寧願可以救人的是他,也累的對方如此傷筋動骨。
但,不說沒有如果一詞,到底寧裴山沒有離教藥煉這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