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重陽下終南
陝西,終南山上夜色深沉。
山腰處座落了一處碩大的廟宇,拾級而上,但見正門一塊牌匾上書三個大字:重陽宮。
正殿殿中供著太上老君道德天尊,供桌上香火旺盛,擺著瓜果供奉。下面蒲團上,端坐了一個氣度沉凝,仙風道骨的出家道人。
但見這道人,生的面如冠玉修眉俊眼,五柳長髯胸前飄灑,身著藍色道袍青護領,腰間黃絨絲絛雙垂穗兒,足下白襪雲鞋,飄飄然一副神仙氣概。
這道人垂目不語,身前跪了一個也是道裝打扮的人。就聽這道人恭敬言語:師尊,陝西地界實在不能亂下去了!還請頒下法旨,咱們宮中弟子也好行事!如果再無作為,重陽宮在江湖上,可要被同道笑話了!
道人輕聲道:馬鈺,先前丐幫弟子和咱們協力,不是已經安穩下局面了么?
而他身前跪著的卻正是武林中鼎鼎大名,重陽一脈座下的開山大弟子:馬鈺。只是這時候,這位名馳江湖的丹陽子真人,卻是滿臉焦急,熱鍋螞蟻一樣,絲毫沒有得道高人的氣度。
就聽馬鈺苦道:師尊容稟,先前確實已經穩住了局面。哪些綠林中人也沒有在城鎮中廝並,只是這半月來,不知為何似乎有人學了那書中的一門功夫,厲害的很。許多人見那武功厲害,都紅了招子要來奪這書。這會兒怕已經幾十人丟了性命了!
頓一頓道:那人功夫進境甚快,邱師弟和他對了一掌受了些傷。現在不但陝西道,就連京東路河朔遼東甚至江南道上,都有不少武林人物陸續趕來!都要尋那人奪書!還請師尊慈悲,這再不行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道人點點頭道:有什麼厲害的人物來陝西么?
馬鈺見道人鬆口,大喜道:有!遼東黑龍門、河間雙雄、崆峒宿老、雁盪山九溝十三寨、太湖水塢來了不少硬手!
道人微微頷首道:這幾個人倒是不甚要緊,你邱師弟現在如何?可還安妥么?
馬鈺道:前兩天在邱師弟渭南遇到那人,看家數似乎是衡山派的。只是他似神志有些不清,邱師弟脾氣也不好,兩人動起手來。現在兩人還在糾纏,應該還沒有出陝西。現下只怕哪些武林人,得到了消息,都在往渭南方向去。
道人點頭會意道:那我下山走一趟吧,這亂糟糟的,又值年關卻是不好再亂下去。
馬鈺歡喜無限,頓首道:師尊慈悲!
道人點點頭,緩步出了大殿,腳下一頓飛身而起,猶似一隻雲燕几個起落輕巧巧就出了重陽宮。倏忽之間,馬鈺眼睛跟不上道人身法,早已經看不見人影。但聽得聲音遠遠傳過來:這幾天亂的很,看好你師叔不要讓他亂跑,就說是我的話。
那道人雖然離得少說也有十幾丈,這聲音在馬鈺耳中,卻像在他耳邊輕輕訴說一樣。馬鈺打個激靈,師傅內功深湛學究天人,只消下的山去,這事便算有了結局。
他沒有道人那麼深的功夫,只得運功於喉大聲回復:謹遵師尊法旨!只是不論傳音之遠,還是使力之舉重若輕,相差卻是不可以道理計了。馬鈺恭敬在殿外候了一會兒才迴轉,心裡不住思量,自己什麼時候能有師尊那樣的修為。
想了半晌馬鈺苦笑一聲心道:多半是此生無望了!忽然瞧見大殿蘭錡上秋水劍仍然架在那裡,驀的想起:師傅沒有帶兵刃!要不要給送去?
重陽宮後殿,一個四十餘歲娃娃臉的中年漢子,手裡抓了一隻蟈蟈籠子,正在不住咕噥:蟲兒啊,蟲兒!師哥不許我出去玩!這可怎生是好!?沒得憋殺了人!
籠子里蟈蟈吱吱叫兩聲,這人苦道:不成啊,師哥說話不讓去是不能去的。你說那個什麼什麼經書厲不厲害?有沒有咱們全真教的功夫厲害!?
蟈蟈這時候不在叫,他卻老大不滿意:你不說話,難道是覺得咱們的武功,比不上那個什麼破書?這可不見得!師哥的功夫那麼厲害,還能比不上不知道哪個山溝里人,胡亂寫的什麼經書?
他正和蟈蟈鬥氣,門一開馬鈺走進來。待剛要開口,他聞聲皺眉,就一頭鑽進被子。雙腿像個孩子一樣,不住在外面亂抖,悶悶的聲音傳出來:不出去!不出去!不要說啦!
馬鈺苦笑抱拳:多謝師叔!
他從被窩伸出一隻手,不住揮舞:快走!快走!你這牛鼻子討厭得緊!
馬鈺訕訕正待要走,頓一頓又轉回問道:師尊下了山,這一去多半要跟人動手。只是沒有帶兵刃,師叔你說,咱們要不要把秋水劍給師尊送去?
那人猛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眼中精光閃爍:有什麼人物來了陝西?
問完就大感後悔:問這做什麼!假裝不知,不就能下去玩了!這時候,也只能希望能有些厲害的扎手點子。
馬鈺想想道:河間雙煞、太湖十二船塢、祁連山九溝十八寨、遼東黑龍門等等,似乎西域也有高手,如此如此……
那人聞言大是喪氣:不用去了!身子蛆一樣拱進被子,悶悶地道:什麼破蔥爛蒜,值得師哥動兵刃?本來還想借著送兵刃下去玩玩,現在看也沒機會!如果假裝擔心,是騙不過師哥的!苦也!苦也!
馬鈺又是好笑又是擔心:據說河間雙煞很是有些厲害手段,丐幫的洪幫主都沒能拿下他們!
那人悶悶地道:你懂個屁!河間雙煞只守不攻,兩人心意相通跟洪七那個饞嘴的耗了一天一夜,是生生把人餓走的!老頑童瞧得都累了!這也值得胡吹大氣?
馬鈺:.……
卻說那道人下了終南山,一路向西走天色將亮,到了渭南地界。大道上正思索丘處機的行蹤,想著要怎樣能找到這個脾氣暴躁的徒兒,好巧不巧遠處跑過來一個人影,身後煙塵滾滾,隱隱有喊殺聲傳過來。
道人眼力甚強,遠遠就見這人風塵僕僕,渾身都是創口,血染衣襟,滿目赤紅如若惡鬼。身後緊緊跟了一個紅臉氣喘吁吁的道人,四處山林中樹葉聲沙沙作響,顯然也藏了不少人。
道人輕輕一笑,跨出一步攔在來人身前,拂塵一擺高誦道號:無量天尊!朋友且留步……
紅臉道人見他大喜,待要上前行禮,卻被道人伸手阻了一阻,只得閉口站到道人身後。
那人吃這道人一擋,停下身來驚疑不定看著他。不多時,他身後追兵趕上來,烏壓壓竟然不下百餘眾,手裡擎了各色兵刃,臉上都是獰惡貪婪瞧著二人,似乎下一步就要群起而攻。
道人見道路上擠滿了臉色不善的江湖客,心中微嘆一口氣,長聲道:諸位且住了!容貧道一言!
追兵領頭的二人似乎是一夥兒,一人身著灰袍一個黑袍。面上瞧著不過五六十歲年紀,鷹鉤鼻三角眼滿臉乖戾,手裡抓定一對點穴撅,二目如電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是內功修為大成。
二人對視一眼,年長的灰袍老者上下打量道人一眼,開口道:合字兒並肩字兒,道個蔓兒吧。(朋友,你是誰?)
道人微微點頭笑道:貧道王喆,道號重陽子。對面可是河間杜氏昆仲?
灰袍老者眼現震驚,退了一步。身後群豪哄了一聲,不約而同把手裡的兵刃放下來.……
馬鈺心裡一萬個確信,掌教下山必定功成。這陝西紛擾幾月,也就能安定下來,只是全然沒有想到會這樣快。
過得一晚,晌午剛到,王重陽便手裡提了一個昏迷的人,回到了終南山。身後還跟了一個滿面羞紅,垂頭喪氣的丘處機。
馬鈺連忙上前見禮,見王重陽手裡人兀自昏迷問道:師尊這人是?
王重陽輕輕點頭:找一間清凈的偏殿,先把他安頓下來。馬鈺趕緊點頭應下,抱了那人去了偏殿。
丘處機不敢多言,小心跟著王重陽進了大殿,恭敬開口道:徒兒無用,勞動師尊下山,罪該.……
王重陽揮手道:這個不必多說,這人怎生回事,你下山許久當有些消息,且說來看看。
丘處機臉上犯難,只得開口說出一段因由。
卻原來這人是出身湘南衡山派,名叫劉松雲。大半年前被鐵掌幫追殺一路出了湖廣下揚州,後來一路逃到陝西,想要遁入深山活命,不知道如何,走漏了身懷秘籍的風聲,被人追殺至今。
丐幫本來約束哪些武林人物,讓他們不得在市鎮,人煙稠密的地方廝殺尋仇。
只是劉松雲武功這半年來進境甚快,武林中人見不得神功秘籍,這時候都紅了眼雲集陝西,事態越鬧越大丐幫已經彈壓不住。
重陽宮是陝西正道執牛耳的大派,這種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馬鈺丘處機王處一等人下了山,好歹算是壓下。
只是這兩個月,來的武林人物越來越厲害,幾人再也鎮不住場面,才有馬鈺求肯,重陽下終南一事。
丘處機在渭南遇上劉松雲,兩人言語不合當場動手,拆了幾招丘處機一時大意,硬吃了他一掌受了點小傷。
這時候追兵近了,劉松雲不敢戀戰且戰且走,於大路上遇到了王重陽被救下來。
王重陽點點頭道:那劉松雲受了重傷,多半難有幸理。咱們去瞧瞧他,看還有什麼法子能救他一救。
頓一頓又嘆息道:可惜咱們宮裡,沒有厲害的郎中,如果是東海那位岐黃聖手在這,多半是有法子的!真是天意弄人!
……
西域白駝山,一個高鼻深目白色長袍的人正站在山頂,山風烈烈吹得他衣袍飛揚。
說來白駝山雖然不算甚高,山上嚴寒卻也不是隨便能消受的。只奇怪的是,這人瞧著衣衫甚是單薄,卻並無畏寒之意。
他身後一人,皮裘棉衣裹得粽子一樣,仍然凍得牙關咯咯直響,說話不住顫抖:山主,咱們莊子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說那書正是《九陰真經》!這會兒已經到了陝西路上.……
白袍人眼神一緊,轉身流露出殺意:這會子才得回消息?你該受什麼處罰?
身後那人顫抖道:應受萬蛇噬心之苦,還請莊主憐我為您效力幾十年。這些年白駝山威震西域無人敢惹,小人也頗有微功……
白袍人絲毫不為所動,轉過身去不再看他。身後那人驚懼異常,砰砰磕幾個響頭,不住口地求肯。只是白袍人並不轉身,也不接話。
那人眼見無望,臉色灰敗咬牙拔出腰間匕首,狠狠朝心口刺下,竟是自盡而死!
白袍人沒有理會身後重物倒地之聲,只是心中不住思量:父親曾跟明教中人有過交手,言說其中有不少厲害至極的高人!
百年前明教由江南風流雲散,后在西域曇花一現,就再無蹤跡。據說跟一個叫做黃尚的人大有關聯!
那九陰真經是黃尚平生武學心血記載,這書該有多麼了得?
只是這書到了陝西,多半消息已經傳到了重陽宮耳朵里。王重陽那道人是厲害的,幾年前兩人見過一面,卻不算多麼愉快!這時候如果上門去搶,陝西地界人家是地頭蛇,自己是沒什麼勝算的。
雖然這幾年自忖功力大有進益,王重陽想來也不會整天只是吃飯睡覺,功夫自然也是越練越深的…
白袍人心中火熱,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重陽宮,搶過那書好生研習一番。
只是,那人可是王重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