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喝酒
卓雲聞言恍惚了一下,沒想到對方居然答應地這麼痛快。
福先生看看他臉色,微笑道:「很意外?」
卓雲輕輕點頭:「坦白說,有一點。我想你既然看重小子,這個面子還是給得了的,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容易。」
福先生點頭沉默一會兒,看看卓雲臉緩聲道:「卓家小子,那你便去吧!你是聰明人,須知道什麼事情當做,什麼事情不當做,想來也不用老夫提醒你!」
卓雲點頭稱謝,笑著道:「這個自然,我們藏得那麼隱秘,每次都能被您手下找出來。由此可見你們明教勢力之大,不是我這小胳膊小腿兒能消受的,我自然明白!」
福先生滿意點頭使個眼色,福興這時候走進來,做個請的手勢就把卓雲往外引。
卓雲看看福興冷哼一聲,又對福先生抱拳:「還請福先生不要為難李姑娘,小子這裡拜託了。」
福先生恩了一聲表示知道,見二人離去又坐回椅子上,眼中神色明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卓雲跟著福興走了一會兒,到了一個拱門前停下。裡面院落甚大,距離拱門十餘步處是一間上房。福興做個請的手勢道:「少俠請自便!」說著就自顧自離去,渾沒在乎卓雲是否會藉機救人。
卓雲按下心中百般念頭,推門進了屋,見屋裡酒氣熏天,地上翻翻滾滾倒著十餘個空酒罈,桌上杯盤狼藉,依稀可見當時菜肴豐盛。高床暖枕上,一個醉醺醺的僧人袒胸露懷睡的正香,鼾聲如雷震得窗戶似乎都在顫動。
卓雲走近了仔細看看,不由得失笑出聲,虧得自己這麼擔心這和尚,他居然在這裡睡大覺?
卓雲皺皺鼻子推開窗戶透氣,然後到了床邊推道濟:「大師!醒醒!」
道濟緊閉雙目,皺眉翻個身又接著睡。卓雲又推了幾下,他才緩緩睜眼,繼而滿臉不耐煩:「是誰攪了和尚的好夢?」
卓雲滿臉莊嚴地道:「降龍羅漢!我乃佛主坐下迦葉尊者!奉佛祖法旨來來拿你!盂蘭盆會上你吃醉酒,佛祖罰你下界轉世輪迴七世!待業障消盡,再回西天!」
道濟皺眉,下意識答道:「哪裡來的邪魔外道!壞我禪心?狗屁的尊者佛祖!讓和尚遇見了,也是一拳打死餵了狗吃!」卓雲呆了一呆,暗呼好傢夥:這個和尚好狂的口氣,叱佛罵祖都做等閑!
道濟宿醉未醒,強忍眩暈晃晃頭,起身打量卓雲兩眼:「原來是你這個憊懶的娃娃!不對!你怎麼到了這裡?」
卓雲看看他好笑道:「前輩你找到了好地方吃肉喝酒,卻忘了同甘共苦的朋友,當真好沒道理!」
道濟恍惚一下,沒理會卓雲話中調笑,皺眉道:「你也被那老倌兒捉了?」
卓雲苦笑一攤手,又道:「那福先生想著要收服我,一時片刻不會害我性命。只是前輩你為何到了此處?還被他軟禁了?」
道濟想想起身,伸個懶腰淡淡道:「沒什麼,和尚只怕是大限將至了。」
卓雲吃了一驚,緊接著道濟滔滔不絕,又把福先生與自己的約定說了一遍。
卓雲沉默半晌,緩緩坐下道:「所以那福先生就用凈慈寺和靈隱寺百十號和尚的性命威脅你?」
道濟點頭,卓雲輕聲道:「可是方臘教主並不是智深前輩害死的!」
道濟搖頭,面上罕見地沉鬱:「現下說這些都無用了,時移世易,真相到底如何,他們也不會偏聽咱們一面之詞。若和尚不束手就擒,那不免牽連更多無辜之人。」
「我倒是能走得脫,也不怕他們尋我麻煩。只是凈慈寺、國清寺、靈隱寺幾百號和尚的性命可都送了!且那葵花寶典如果落在這些人手裡,那就更是後患無窮!」
卓雲沉默一會兒,左思右想,不由得對福先生的手段暗暗心驚。看看道濟,苦笑一聲低聲道:「好手段!好心機!」
道濟和尚見卓雲臉上愁苦,起身笑著安慰:「緣法生滅,原無定數。和尚一條命換幾百條命,已然是大大賺了。娃娃你莫要如此,和尚得師哥傳法,替他了解因果也算應有之意。」
道濟拍拍卓雲肩膀,出門喊了幾聲叫過一個小廝吩咐幾句。小廝退去,喚進來幾個僕人撤去昨晚殘席,不多時又進來豐盛上了一桌酒席。
道濟拍開一壇酒,咕咚咕咚豪飲了幾口,又伸手抓了一條海參吃得香甜。
卓雲滿臉複雜地瞧著他,道濟呵呵一笑,拎了一壇酒遞過來:「娃娃!這酒可是好東西,喝醉了便忘卻這世間千萬煩惱。」
卓雲點頭接過酒罈,暫且放下心事也喝了幾大口。道濟哈哈大笑,喝酒吃菜下手如飛,渾然沒有死期將至的覺悟。卓雲笑著給他勸酒布菜,也是殷勤侍奉。
轉眼間酒菜都去了不少,兩人都已經有了醉意。
卻見道濟又喝一口酒,砸吧砸吧嘴道:「這酒不算壞,不過比起和尚埋的酒,只怕還要差一些。小子,待和尚死了之後,你就去凈慈寺那顆梅花樹下,把那酒取出來帶給和尚,也不枉咱們相交一場。」
卓雲聽得他這言語似在交代後事情,心中不免難受至極。他默然一會兒,猛地想起:「福先生既然要報仇,為什麼不下手?反而這麼好酒好菜的招待您?」
道濟這時候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聞言懶懶道:「他說明教有好些老弟兄不在江南,已經派人去請了。這種報仇大事,總要讓教中的老兄弟都見證一番才是。」
「不過這人也不算壞到極點,倒是答應給和尚一個體面,不會折辱我。嘻嘻,和尚倒是承他的情!」道濟說的雲淡風輕,對自己的處境全沒有擔憂,豁達地像在說明天吃什麼。
卓雲咬牙,只覺一股血氣直撞頂梁門。殺人居然還要請人觀禮?君子可欺之以方!換個人來,這福先生敢這麼做?
兩人談論許久,說到那一場驚世大戰,亡者血沃江南數十州府,一時間都是默然無言。
道濟和尚嘆聲道:「其實那場大戰,師哥說他們贏得極其僥倖。現在知道,明教在對上師哥他們之前,還跟黃尚打了一架,教中不少高手都受了傷甚至殞命。」
「如你所說,方臘拒絕波斯明教援手后,軍中人心浮動,也只靠他威望強自鎮壓下來。師哥也說,後來先鋒軍後來進軍到明教腹地的時候,總會在恰到好處的時候有重要的明教軍情傳來,無論是行軍路線還是糧草押運配伍藏匿之地,對於先鋒軍都再無秘密,如此下來師哥他們才能斷糧截水埋伏廝殺無往不利。」
「只不過這些消息的來源極其隱秘,連師哥也只是知道一鱗半爪。具體到底是什麼原因,年深日久也都查不出來了,倒是讓人撓頭得緊。」
卓雲還待要問,道濟和尚呵呵笑道:「娃娃,你是個聰明有靈氣的。黃老邪好福氣,能收你入門下。和尚痴長你些歲月,無甚言語能送你,也祝願你行正履端,莫要辜負這一身武藝。」
卓雲重重點頭,沉默一會兒忽的舉起罈子,不無挑釁地笑道:「大師,小子說起來也有些酒量,不知道和您比起來誰更厲害些。」
道濟挑挑眼皮,滿臉古怪地道:「和尚這輩子,喝酒只服我師哥。你這娃娃癩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氣!居然要跟和尚拼酒?」
卓雲微笑不答話,舉起罈子仰頭灌下,清冽濃香的酒液順喉而下,這時候卻只覺得苦澀無比。
道濟咕噥幾句,也舉起罈子大口豪飲。不多時道濟喝完先放下酒罈,看卓雲也放下罈子怔了一怔,隨即指著他放聲大笑:「哈哈!還說自己海量,簡直胡吹大氣!被酒氣一衝,淚都流出來了!」
「哈哈!笑死和尚了!哈哈!」
「哎呦!哎呦喂!笑死我了!」
「哈哈!黃老邪收得好徒弟!吹牛的本事天下第一!哈哈!」
道濟俯身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
卓雲不覺恍然,伸手擦擦臉上淚痕,也是呵呵傻笑。
他量多上頭,這時候也是醉眼朦朧。只是看著面前這個恣意洒脫的和尚,心裡卻說不出的難受。卓雲只覺有一肚子話說,要道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然而話將出口,卻終究被他咽回肚子。
卓雲壓下胸中氣血起伏,又自地上搬起一壇酒拍開。冷冷哼一聲,朝道濟略敬一敬說道:「方才不小心,是被酒濺到眼睛里了!所以不能算!咱們再來比過!」
道濟直起身嘴角含笑,眼睛里滿是欣賞憐惜:這個娃娃雖然聰明狡猾,內心終是存了善念的。和尚沒有瞧錯,只要心存慈悲善念,就算小節上有些疏漏,大義上終是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只是和尚沒些日子好活了,不能瞧著這娃娃成人成事,可惜了.……
道濟心中轉過幾個念頭,也自提起一壇酒,仰起脖子就滔滔灌下……
兩人從中午喝到傍晚,不知喝空了多少酒罈。卓雲似乎卸下包袱放飛自我,跟道濟和尚高談闊論叱佛罵祖。兩人見識極高,一言一語無不切中要害,暗地裡觀察監視的人聽了,好笑之下也是暗自佩服。
談論了一會兒,卓雲索性化身倡優唱起戲來,只是曲調卻古古怪怪,監視的人從未聽過。
「覷著伊掛天衣,剪絳霞,毘羅帽,壓金花。」
「他做什麼護法空門,怎與那古佛排衙?俺怪他有些妝聾做啞。」
「俺又怪眼睜睜,笑哈哈,兩眼兒無情煞。」
「漫拭英雄淚,相隨處士家。」
「謝慈悲剃度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
「赤條條來去無牽挂,哪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道濟笑得見眉不見眼,見卓雲踱步做戲,彷彿又看見那個縱橫天下任由來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