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小舅舅
呼的一聲悶響，阮玉玦的手顫抖著，剛要遞給唐遠的桃子掉在了地上，滾了幾滾，消失在小幾下麵。
她的身體搖了搖，臉色刹時變得灰敗，眼睛裏快速的湧起兩滴透明的淚。
從來挺得直直的脊梁突然間彎了下來，飽滿的唇劇烈的哆嗦著，淚水順著臉頰無聲滑落。
提到無緣的孩子，堅強一生的阮家二小姐也不過是個傷心的媽媽而已。
這世上，誰人能夠真正的逃得過親情的溫暖和痛苦呢？
母子分離，這種痛苦，隻有親自經曆過的人才知道其中的痛苦有多麽的深邃，那種刻骨的思念有多麽的蝕人心肺。
這種深深的痛苦，淹沒了她本該幸福美滿的一生。
是人就會有心，有心就會有情，有情就會有傷，有傷就會有痛。
有些傷痛是終生無法愈合的。
不能陪著兒子長大、給他她所有的一切，是她永遠的傷痛，永遠也無法愈合。
原來，故作不放在心上的遺忘，其實是最深刻的思念。
老人家捂著嘴無聲的哭得撕心裂肺。
她其實並不想在唐遠麵前哭的，隻是她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唐遠見自己把姨奶奶惹哭了，急得抓耳撓腮，在老人家身前身後的亂轉，不知道如何去哄一位花甲老人。
他不怕家族爭鬥，不怕吃苦受累，最怕的是來自他所愛著的人的眼淚。
“姨奶奶，您別哭啊，奶奶要是知道我把您氣哭了，會生氣的。奶奶一生氣，可能又會打我的屁股了。”
阮玉玦聽他說著沒邊的話，明白他的苦心，強忍著心裏的悲傷，含淚擠出絲笑意，“你這孩子，說什麽呢，你奶奶能舍得打你？”
“姨奶奶，這些年奶奶從不讓我們提起小舅舅，說是怕您傷心。今天我提都提了，您的心也又傷了一次。別白傷，您和我說說小舅舅，我在北方多打聽打聽，沒準就有消息了呢，您說是不是？”
阮玉玦垂眸掩住眼睛裏的那些痛楚。
“本來我是不太喜歡北方的，太冷了。但我一聽說小舅舅在那裏，我就開心了，還想多留幾年。一想到北方那些玉樹臨風的男孩子們中有我的小舅，我就好驕傲的。”
“姨奶奶，您別哭了，和孫兒說說小舅舅的事情唄。”
從年齡上論，姨奶奶五十多歲生下的小舅舅，他比小舅舅還要大上幾歲。
姨奶奶冒著生命危險高齡產子，不僅沒享受著一日的天倫之樂，也沒能和愛人長相廝守，反而母子分離十幾年，昔日海誓山盟的愛人也不知所蹤。
姨奶奶的一生其實是充滿痛苦的悲劇。
當年他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還不明白大人的世界，也不知道做一個大人，要麵臨什麽樣的風雨。
那時的他隻從長輩們的神情裏看出來那件事鬧得很大，卻不明白大到什麽程度，又為什麽會鬧那麽大。而那個一直生活在傳說中的小舅舅，也根本沒幾個人見過，他做為外甥，更是一眼也沒瞧見過。
“你真的想知道啊，不嫌煩的嗎？”阮玉玦漸漸的止住了哭泣，抹幹臉上的淚痕。
有些事情在心裏裝了很多年，她從不和任何人開口，因為她不想給別人添麻煩，更是因為沒有人會真正的站在她的立場上為她著想。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二十年過去，有些東西她也該放下才是。
今天唐遠來了，勇敢的問了別的人從不敢問出口的話，她忽然有了說的欲望。
也許是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她不想那些事情沒能說出口，更不想她也曾美麗的那些過往隨著她一同逝去。
那樣的話，她苦命的孩子可能永遠也不知道他的媽媽是誰，不知道他的媽媽這些年來有多麽的思念他。
她慢慢起身上樓。
她的腳步有些緩慢，微微弓著腰，仿佛背著沉重的負累。
很快，阮玉玦重新出現，手裏拿著本包裝精美的正方形盒子，看樣子，應該是個相冊。
唐遠爬起來坐好，很嚴肅。
他直覺的相信，姨奶奶要和他講述的，將是個充滿悲傷的故事。
因為姨奶奶整個人都浸在了憂傷之中。
阮玉玦打開盒子，拿出本淡藍色鑲銀色金屬邊的相冊翻開。
第一頁，是張新生兒的黑白照片，兩吋的，微微有些卷邊和泛黃。
照片中的孩子胖乎乎的，唐遠隻覺得可愛。
她伸出手在照片中新生兒的臉上深情的撫摸，眼底重新湧上一片晶瑩。
她的手微微顫抖著，眼淚落在塑料薄膜上，摔碎了，變成數個形狀不一的小水點兒，在上午的日光中閃著五彩的光。
那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思念。
“遠兒，這就是你小舅舅，他出生的第二天，我請人來照下的。他可是個小胖子，整整八斤三兩，是全醫院新生兒中最重的。生他的時候，我差點沒命了。”
說起兒子，老人家的臉上總算有了絲溫暖的笑容。
這就是小舅舅？還是個胖子？
臉上像浮腫似的，一腦門子抬頭紋，睜一隻眼半閉著一隻眼，鼻梁子塌塌的，臉蛋上肉倒是不少，讓人看著想咬一口。
這麽抽象的一張照片能有什麽用？
都說女大十八變，男大沒有那麽變，也有個五六變吧。
變成什麽樣，不能靠猜是不是。
他心急的翻動相冊，想要看看再大點的照片。相頁翻過去，卻再沒有孩子的照片了。一個年輕的男人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開心。他又翻了幾天，不是那個男人，就是姨奶奶和那個男人的合照，再沒有一張屬於孩子的照片。
什麽情況？姨奶奶不是讓他用這張新生兒的照片去找人吧。
他又把相冊翻到最開始的那一頁，盯著照片上嬰兒癟著的小嘴巴心裏想，難怪找這麽多年沒找著，僅憑這張照片也太抽象了，等同於大海撈針呀，太有難度了。
這麽個找法，找上一兩輩子也不定有結果。
他有點後悔答應奶奶的事情了。
不是他不想盡心，而是他真的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