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蓮子心內苦
對於一個影子來說，真正的死亡，並不發生頭顱與身體分離之時，而是發生在，主人將自己拋棄之時。
影子一生都為了別人而活著，隻有這臨死之前說的幾句話，是為了自己貧瘠而孤苦的一生。
鮮血濺在了地上，柱子上，還有僧侶的僧袍上。
他們的心中不住地念著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可是有什麽用呢？
殺戮，一天都未曾停止。
方瑾天不敢回頭，他的脊背已經變得僵硬而冰涼，他見過那麽多殺戮，那麽多死相慘烈的屍體，唯獨這一次，他沒有辦法麵對。
連他自己也說不出是為什麽。
方逸辰看著這一幕，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終於，這滿殿的鮮血讓他重新活了過來，他嗜血的本性被激發出來，蓋過了之前的頹然。
他太明白，殺人誅心，如何誅心，如何徹底擊垮一個人，這是他鑽研了一生的功課。
“拖下去。”
血肉之軀劃過冰冷地麵的聲音。腥甜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沈月儀皺起了眉頭，她痛恨這樣的味道。
生命被踐踏的味道。
方瑾澤緩緩將遮住沈月儀眼睛的手放了下來，卻更緊地握著她的手。
沈月儀睜開眼，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看見這滿目嫣紅，她還是忍不住心悸。
那是一群與她從未謀麵的陌生人，但那樣血淋淋的事實仍舊讓她無法接受。
死亡，原來離她這麽近。
方瑾天苦笑一聲，終於如同秋天最後一枝海棠花葉一般，頹然倒地。
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結局，屬於他的季節已經過去，並且永遠不會再到來。
他所有的光鮮，所有的權力，都是那個人給的，所以他終其一生，都要被他踩在腳下，臣服於他。
可是他不甘心，他害怕，他害怕那種命運被牢牢攥在別人手中的滋味，所以他才會一次又一次地挑戰天威，妄想將自己的羽翼膨脹到最大化，最終足以推翻那個人的統治。
即使，即使那個人說過，這個天下，遲早都會是他的。
是啊，他是太子，是這天下大好河山的唯一繼承人。
可是這一切，都在今晚破滅了。
當他被羽林衛團團圍住，當他看見那些人的眼中不再有敬畏的光芒，而是帶著一種揚眉吐氣的嗤笑看著他，他就知道，有什麽東西，他將會永遠失去。
也是那一刻，他恍然驚覺，那個站在自己麵前的人，他從來不是一個父親，他是皇帝，而自己，隻不過是他腳下的一隻螻蟻。
方逸辰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些罪，你認嗎？”
能不認嗎？
這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確實是他做的，人是他殺的，罪是他犯的，怎麽能不認呢？
“兒臣，認罪。”說出這幾個字，他突然覺得一直壓迫在自己脊背上的蒼天巨石不見了，那一直懸掛在自己頭頂的利刃，也不見了。
他緩緩抬頭，第一次敢於直視那位令自己感到遙遠而畏懼的君主：“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認。”
“逆子！”方逸辰一揮手，手邊供奉用的香爐打到了方瑾天的額頭上，血跡沿著額頭流下來，他卻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依舊表情木然地看著方逸辰。
那眼神中包含著太多情緒，有痛楚，有絕望，有解脫，但所有這些情緒都無法掩蓋他心中赤裸裸的恨意。
那恨意刺痛了方逸辰，他從未想過，這個背叛了自己的兒子，竟然對自己懷有這麽深的恨意，他在恨什麽？體力已經給了他太多，不是嗎？
“朕封你為太子，這天下遲到都是你的，可是你卻連等都不願意等，如此傷朕的心，你枉為嫡子，枉為太子！”方逸辰指著方瑾天，痛心疾首地控訴著他的罪狀。
方瑾澤與沈月儀靜靜地看著這場戲，眼中卻並沒有得償所願的快感。
“嫡子？”方瑾天冷笑一聲：“我是嫡子嗎？”
方逸辰像是被戳中了痛處一般，厲聲說道：“你是中宮皇後所出，如何不是嫡子？”
“是，我是自小被養在皇後宮裏，可這宮中誰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皇後親生的兒子，我的母妃，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下賤宮女！不過是因為皇後多年無所出，才抱了我去，指望著我成為她的依仗罷了！”
方瑾天原來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世隱晦，怕也是因為如此，他才會身世之說如此敏感。
他一直用方瑾澤母妃的出身來壓迫譏笑他，卻原來他的出身才是幾個皇子中最不堪的一個。
“皇後假意對我好，替我瞞下那些罪行，是因為什麽？不過是因為失去了我。她便失去了依仗，她的皇後之位便不能固若金湯。而你，你為什麽選擇了我不過是因為我聽話順從，你覺得我是沒有野心的草包一個，最好控製！”
“夠了！”方逸辰急切地打斷方瑾天的話，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些話戳中了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不！我告訴你！你以為隻有我一個人對你陽奉陰違，忌憚防範嗎？”方瑾天的嘴角扯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你的這些兒子！哪一個不是盼著你早點死？哪一個！不是背著你暗自籌劃！”
方逸辰難以置信地看著方瑾天，對著他怒吼道：“來人！把他給朕拖下去！封住他的嘴！快！”
一眾羽林衛齊刷刷衝上前，將方瑾天拖了出去。
方瑾天卻如同徹底喪失了理智一般，依舊毫不顧忌地大喊到：“你看看你多麽可憐！天子！天之驕子！卻連你的兒子都要一個個背棄你！你枕邊的那些女人！一個個都在算計你！”
他如同失了神智一般狂笑起來，那麽多年積蓄的怨恨和憤怒，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方瑾澤！你以為你扳倒了我！就能如願以償地取而代之嗎？你做夢！你這個庶子！庶子卻不可能稱帝！”
方瑾澤的眼神動了動，最終歸於平靜。
這麽多年，庶子這個詞，他早就已經聽得麻木了。
不管庶子能不能稱帝，有一點已經改變不了了。
方瑾天，永遠沒有翻身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