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簡雍

  小山坡的另一邊,幾株迎客鬆當風頎立,映著夕陽晚照,撇下一道道清涼的影子,愜意舒展。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短須儒士身著青灰色儒士袍,騎著一匹精瘦黑馬,腰上掛著一支三尺長劍,手裏把著一隻酒葫蘆,眯著雙眼一顫一顫的信韁向前行進,饒有興趣看著這道上一綹一綹的雜草,不時的拿起酒葫蘆小呡上一口。看得出來,此人好酒,酒量卻是不大。


  正在愜意間,忽的山腳拐處竄出一隻大梅花鹿,撒腿疾奔,正向這儒士衝撞而來,背上赫然插著一支雁羽箭,鮮血淌了一脊背,映著金色夕陽,煞是醒目。在慌亂的奔跑中,已是氣噓喘喘,顯然再過得不久,非是血流盡而死,亦要給累死不可了。那儒士的沉謐被打破,也是微微的一怔,見那鹿要拐彎轉向繞過自己,拔出腰間長劍,瞅了個正切,“嗖”的就是一劍擲出,正中那梅花鹿脖間,力道尚可,入肉甚深。這梅花鹿後有追兵,前有攔道,又是疲累交加的,中了這一劍,再也支撐不住,“噗”的了一聲就此甩倒在地。眼中閃著迷戀的光茫,胸腔急劇的張縮著,幾經掙紮,終於不甘的停止了動作。


  那短須儒士顯是對自己這一劍沒能直接將這隻梅花鹿射殺有些不滿意。翻身下馬,一腳踩住這梅花鹿脊背,手扶劍柄幾下輕搖拔出劍來,又在鹿身上輕蹭幾下擦掉血洂,搖了搖頭一聲自嘲的苦笑,收劍入鞘。幾年未用,這劍法竟是生疏了,手勁也差了不少。


  不多時,從那梅花鹿奔來方向躍出兩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來,拔開過頂茅草,竟是緊追不舍。瞧他們那形式,當是主仆二人了。經過一番疾奔,兩人年紀尚小,都已是臉色煞白,那仆童模樣的更是有些發青了,肓上負著一隻死兔子不住的晃顫著,兩腿戰戰,都快支撐不住。那少主卻仍是興趣昂然,雖也是疾累,卻兩眼放光,一眼便瞅著了這儒士腳下的梅花鹿,這才大鬆了一口氣。


  短須儒士見著這少年雙臂修長,天庭飽滿,雖是年少,卻也生得健碩雄壯頗有幾分氣勢,煞白的小臉甚是剛毅沉著,手中一把正堪使用的鐵角弓,腰身束得極緊,小手小臉想是跑得急了,教著絲茅草劃破了幾道口子,卻是渾不在意的,一手扶著一塊大石頭大口喘氣,一手大把大把的抹汗,顯是對這隻梅花鹿的歸屬極為放心了。短須看他模樣依稀有著幾分故人模樣,也不說話,隻笑眯眯的待著他主仆二人緩過氣來。


  那仆童有些性急,方才一路狂奔,此時有些不辨東南西北了,他雖是仆人,體力卻不那少年好,勉強走上幾步,口吐白沫大口喘著氣道:“這位老爺,那,那鹿是我家少主射了,呼,你可,可不能搶了!”勉強說完這話,瞳孔已是有些散光了,幾欲摔倒。


  這主仆二人,就是我劉封和我的仆人大牛了。畢竟我年紀還小,用了隻是30斤木樺弓,雖然一箭射中這笨鹿,卻一進還不足以讓它掛掉,隻好在後麵追著跑。

  不過大牛這家夥卻是沒用得很,同樣是十來歲了孩子,才跑了這麽幾段路,我這個做少主的還沒覺得累呢,他就快趴下了,鬱悶,平時也沒見他吃得比我少,我有肉吃也沒讓他光吃菜呀,真是!

  我看著眼前這位麵色和善,想著也不會是什麽壞人,再說我劉備老爹就是這一帶的黑社會老大,他一個文弱書生,還能膽子大到來綁架我不成?想到此處我上前兩步,斂容一施禮道:“先生莫怪,家仆無禮,小子在這邊替他謝罪了。”


  我的體力原就較大牛還要好上不少,方才也是為照顧大牛的跑不快而並未全力追奔,隻是循著血跡在後麵追尋。這會也早已就緩了過神來,看著那梅花鹿脖脊上還有一個血洞,該就是眼前這短須儒士所留下了。幽州地處偏遠,又常有烏桓入寇,素來民風剽悍,一般士子文人也俱通劍藝,能上馬挽弓,而且這個時代的書生又不是那種後世裏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這個人雖然書生打扮,說他能一劍刺殺了這頭的梅花鹿,我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隻是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與這位交涉,隻在不住的打量著眼前的不速之客,怎麽就覺得這人對我像是極為熟悉似的。


  那短須儒士想是見我舉止有禮,也不以我小而輕視我,歙然笑道:“小友客氣了,我看小友年紀甚小,身子單薄,論個子也不比這鹿大上多少。你說你竟能獵得此鹿,倒真是叫人難以置信。”


  這人倒是有趣,看我小出言相戲嗎?還不待我作答,身後的大牛已是大聲氣道:“你這人好不知禮!這鹿是我家少主射了,我二人循了血跡追了半日才找到這來,你如何不信?”


  這小子,別了用處沒有,就是護主之心不缺。隻是他被人這一小唬就語帶咽腔,也太丟我人吧?想想也是,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被我慫恿著單獨出來打獵,而且竟然一舉射中了一隻成年梅花鹿,小孩子家家的,心中自然極為自豪的,卻哪知被眼前這大人懷疑了。平日裏我與他雖是名為主仆,實則待他如兄弟一般,他笨是笨了點,忠心聽話還是有的,想我幾時讓他受著委屈的。此時見著世間竟有這樣不講理的大人,登時大急了起來,說話間已然粗大了脖子,很不爭氣的幾滴淚花兒已在眼框內晃動,看得我都不忍了。


  隻是在這東漢年間,主仆等級極為分明,為仆者任打任罵乃是本分,便是身為主人的殺了自己的家仆,那也是常有的。大牛雖然跟我關係好,但他兩次搶著我前麵說話,大大失了主人禮數了。不容得我不作表態,斥了他一聲道:“大牛,退下!”說罷上前幾步,向著那短須儒士躬身一禮,昂然詢道:“小子方才那一箭,現今仍在那梅花鹿背上,先生若是不信,可取來一驗。”大人可以欺負小孩,可咱作為小孩,可不能憑著自己是小孩就哭鼻子裝委屈不是?

  那短須儒士也不客套,單手很隨意就接過我手中的雁羽箭,卻不做細察,嗬嗬笑道:“小公子眉間大有英氣,敢問尊父名諱?”看來這人一向灑脫不羈慣了,行事也是大大咧咧,雖然我此時隻是十齡孩童,他這個樣子卻也是失了禮數了。不過想來禮法這東西,在這短須儒士身上並不怎麽待見的。


  我也知這人並不是有意在刁難我們,隻不過是逗著我們玩罷了,直起身來,毫不避生的回視著這短須儒士,微有些疑慮的道:“看著先生該是本地人,為何小子以前從未見過先生?”


  這個短須儒士見著我不答反問,全無半分生澀,微微一愕,隨即朗聲大笑道:“小友好心細,在下在外遊學數年,近日方才回來,今日尋來這樓桑村,卻是為尋我故時好友。”


  找人?看來這人十有**是我那劉備老爹的狐朋狗友了,看他這人,老大不小了還裝傻逗我一個小孩子,跟老爹倒是說得上一塊的。想到這裏,我又問道:“不知先生尋了是哪位,小子就是這樓桑村人,可要小子為先生引路了?”說著這話我眼睛不無哀憐的看向那隻還沒全斷氣的梅花鹿,看來今晚要有一大塊該是得進了這一位大叔腹中了,人說好酒者必好肉,也不知這個大叔手藝如何,要是今晚父親還沒回來,就讓他下廚好了,看他這樣子想來也不會介意的。


  不過我的這個眼神,在這個大叔眼裏卻隻當我在對這隻梅花鹿念念不忘,看著心中好笑,孩子畢竟是孩子,似在自言自語的回我的話道:“也不知那劉玄德此時在不在家。”


  果然是來找父親的!


  不過,這一位又是誰呢?據我所知,以父親的性子,更象一個草莽英雄而不喜誇誇其談,跟他合得來了,大都是些蠱惑仔,像這種書生儒士還真不多。想到此處我斂容躬身一禮,道:“不知先生是哪一位,因何找我父親?”這古代,小孩子生得越老成越得人喜愛,像曹操這種天才兒童,卻隻是用“頑劣”二字來形容了。對這種觀點,我雖是不屑,不過反正我也不是真的小P孩,倒是樂得其所。


  其實我不說,眼前這位大叔看我的模樣相貌,跟父親有七八分相肖(這一點我可以肯定),便即隱隱猜著了我是誰了,伸手扶起起我來,嗬嗬笑道:“我叫簡雍,是你父的少年好友,當年你還在繈褓中,你父出遊,我來送行時便抱過你。嗬嗬,當時賢侄還尿了你老叔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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