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相試

  我自然不會真的相信什麽我會有什麽“大名”的,不過隨著公孫瓚出過幾次塞,跟在大軍背後砍幾個人,我還能真當自己是人物了?


  “原來閣下就是燕國閻先生,封曾聽聞數年前烏桓入塞,屠燕國三城七十一村而還,不知先生家中尚遺阿誰?”一聽這人便是幾年後打著為劉虞複仇的旗號,自立為烏桓司馬引烏桓、鮮卑諸族大舉入塞相抗我的泰山大人公孫瓚的那個閻柔,也是多唱了幾杯,不覺的我話語粗了許多。


  身為後世之人,對漢奸的認識自然比之高高在上的大漢帝國的子民們還要深刻得多,很不客氣的說,眼前的這個曾讓一代雄傑曹操視之若子的閻柔,現在其實也就一漢奸而已。在他這樣的人眼中並無善惡是非,有奶便是娘,他們惟一所在意的,就隻有他們自己的利益罷了。在後來張舉的兄弟張純引烏桓邱力居入塞,作為異族向導的塗炭幽冀青徐四州的就是他。


  閻柔少時家破,為胡人所虜,苟且偷生卻為仇虜效命來殘害同胞,說他認賊作父、為虎作倀正合其辭。也虧了曹操是個英雄,中原粗定便即揮軍北上一舉蕩除塗害帝國北疆的胡人,讓閻柔有了反正的可能。而這個時候的閻柔,正如抗戰之後的無數曲線救國者一般,搖身一變,又成了漢家大軍北略塞外的先導,裂土封侯,時人榮焉。


  李陵在麵對漢使邀他回漢時,尚且有“丈夫不能再辱”的話來,相比之下,閻柔則是與時俱進,靈活自在得多了,不過,我這人就喜歡“傻子”。


  閻柔沒想到我會如此直接的一問,氣息登時一滯,瞪目詫異的看了我一眼,塞外的風霜絲毫沒有給這位年少的閻公子留下哪怕一丁點的痕跡,儒冠仕服,瀟灑自然,儼然一個濁世之翩翩佳公子。許久,閻柔才寂然一歎道:“公孫將軍也曾數次出塞,兵鋒過後亡身喪家者不知凡幾,胡人漢人,邊塞人家……”下麵的話卻不願往下說了,托起一爵仰口而盡,我卻從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怨恨之色,隻不知是針對我,或是別的什麽人。


  閻柔此時還隻是一個無所知名的青年,他的往事便是張舉也不甚了解,卻哪想我開口便給點了出來,也是詫異的望了我一眼,笑道:“原來士謙(閻柔字)是燕國(宗室諸侯屬國)人,舉竟是今日才知,玄德果然手段非凡。”看來,張舉與閻柔的關係也不是很親密。


  父親也是一愣,坦然自承道:“備也是今日才知。”


  閻柔不欲眾人再在他的身世上打轉,輕笑道:“今日安世(張舉字)公為玄德兄設宴,朝廷功高不賞,我等切為玄德兄叫屈也,柔的些許往事,不提也罷。”


  聽了閻柔此話,我心中冷笑,這個時候的閻柔應該是做為一個漢奸而存在的吧,想來是為烏桓與張舉的合作牽線的,說什麽為父親叫屈,這人全無廉恥之心,幾時能有這般的古道熱腸了?


  正席上張舉卻是一臉不屑,嘿嘿笑道:“自桓帝以來,朝政日非,朝中奸邪當道,天子一味的寵信豎閹,誌士有才德者屈居於野。盧子幹(盧植,他是幽州人)海內大儒,卻隻因為不肯賄賂閹賊而鎯鐺下獄。玄德能得授安喜尉,已是不錯了。”言辭之中,倒真有幾分憤慨。


  ……


  見著這兩人隻一味的你一言我一語的大罵朝廷無道,天子昏庸,我不由的大為費解。盡管我知道張舉是打定主意要反叛的,此時我卻還對他設宴招待父親不怎麽明白,難道他還想拉攏父親這個新晉的漢室宗親不成?


  先時父親還客套幾句,隻說天子一朝醒悟,天道可期,到得後來,黃湯入喉,人也有幾分微醺,頹然一擲手中銀爵,歎道:“昔日高祖斬馬為誓,非軍功不得侯,哪想今日卻是非佞者不得侯了!若使劉備一朝得誌,誓必斬盡天下邪佞之徒,還我大漢江山一個朗朗乾坤!”

  聽了父親此話,張舉撫掌大笑道:“舉曾聞玄德幼時曾指家門前古桑豪言:我為天子,當乘此羽葆蓋車。往日還不自信,今日得玄德此話,果是真英雄也!”閻柔亦是放聲大笑。


  正在琢磨張舉心態的我不由的手心一滑,一塊熟牛肉連著筷子灑落在地,愕然望向父親,這可是誅心之語!

  父親亦是冷汗迭冒,酒登時醒了大半,不過父親可不是唬大的,展顏哈哈大笑道:“安世兄記錯了吧,這是我兄劉德然說了。備年少時,我兄德然嚐戲言:我為天子,當使玄德為宗正。嗬嗬,小兒之言,何足信哉。”果然是迅雷崩於耳而不亂的一代雄傑,這份應變能力就不是我幾輩子也學不來了。


  小擦了一把汗,我也不禁對張舉有些刮目相看,這人敢於扯旗稱帝,還真有幾分本事,至少,他的情報掌握得極準,連父親的這段童言無忌的往事都能給挖出來。


  聽了父親這般解釋,張舉一手大力拍桌,哈哈大笑道:“如此,是舉唐突了。賢侄可有不適?”後麵這一句話,卻是問我的。


  我也不避諱,拉起袖子擦了一把汗,苦著臉道:“今日我們遇著了一夥毛賊,劉封沒用被嚇了個夠嗆,適才發作冒了些虛汗。莊主大可放心,劉封還撐得住。”


  閻柔饒有興趣的看著我,一雙丹鳳眼裏閃過一絲狡黠,忽的哈哈大笑道:“劉賢弟真是妙人,若是柔遇著此事,也要給嚇了一跳。隻不知會在什麽時候再發作。”


  張舉一張蠟黃枯臉登時大黑,掃了閻柔一眼,眸中閃過一絲殺機,迅的轉白,笑道:“以玄德與關二將軍之勇,還能讓賢侄受著驚嚇了?”


  這漁陽是他張家的地盤,不過這幽州刺使劉虞也是劉家的人,對父親還是挺賞識了,雖然我已經確定了早先的那一拔刺客就是張舉的人,也不怕他發難,拾起地上的筷子,輕輕一抹,淡道:“賊人機關算盡,也不能傷得劉封分毫,隻是劉封無用受了些許驚嚇罷了,還受得住。”


  眼見話卻說越僵,父親皺著眉道:“封兒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酒宴不歡而散。


  次日一大早,我們一行人繼續趕路前往中山安喜。我也不知昨夜張舉與父親都說了些什麽,憑直覺隻感是些很重要的話題,有心問詢一下,不過見父親卻一路上心事重重,麵色憂鬱,路經涿郡時也沒回樓桑村老家去看一下。幾次我欲開口問詢,不由的又將話咽了回去。二叔也是一是一路上極為鄭重,幾次與父親背著其他人商議著一些事,我有心參與進去,畢竟年紀還小了些,在那一晚的宴上表現又不怎麽成熟,父親看著我隻是輕輕一歎,就與二叔停了那話頭,讓好奇心奇重的我不由的自個縮了起來。


  一路無話,又過了幾日晝行夜息,我終於來到了我在這個世界上以來的第三個“家鄉”,安喜,也見到了父親的第二任夫人,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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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三國誌?蜀書?二主妃子傳?先主甘皇後》記甘夫人是劉備在豫州納了小妾,劉備天生克妻命,是“數喪嫡室”後才“常攝內事”,可見甘夫人出身地位並不高。在這裏,按說劉備一個正常男人,過了而立之年,沒有老婆實在說不過去,就先將甘夫人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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