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華佗
我這句話確實無禮得很,甄夫人聽罷此話已是杏目圓睜,麵上更是不善了。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我不過想報甄逸的救命之恩,不與你計較了。直接無視之。
見我還是如此不依不撓,甄逸也是奇怪,不過他是慎重之人,且此事又事關自己生死,雙眸閃過一縷晶亮,苦笑道:“多則半年,快則三兩月也未可知。”言語之中,頗為落寞,略一頓,甄逸似著醒轉過來一般,對我訝道:“據我所知,劉公子長住幽州,年紀又輕,怎的對華元化如此信任?”
我一寒,總不能說是史書上記載了吧,想了一會道:“市井傳言,大率皆是三分實,七分虛。小子雖然足未出幽州,卻數聽人談及華元化醫術並世無雙,其間傳聞也多有荒誕不經的,不過細細辨來,也有不少是言之鑿鑿的,發前人所未及,經驗證又俱是實有其事的。小子以為,世人皆以為醫者,末技也。想華元化孤身一人,所求非官非祿,亦非張角之流借此集眾亂世的,為何世間這麽多人為他美言增益的?想來,他當是真有本事的。”
這些話雖是即時組織的,道理卻很淺顯得很,甄逸臉上更顯異色,以他之能,這點道理自然明白得很,那甄夫人聞言亦是心頭大動,收起怒容對我疑惑的道:“以劉公子之見,我家老爺該向華元化先生求醫了,而這五石散,也是用不得?”
這女人真是善變,短短一刻功夫,就以“劉公子”稱呼我了。
不過,算了,我是還甄逸的救命之恩,再說,也不過耍一耍嘴皮子而已。也不知這五石散會不會讓人上癮,我還是試著道:“甄家商號遍布中原,要找華元化先生,也不過數日功夫,甄公隻須小忍數日,當不致有差。”說實在的,醫生不救必死之人,我對自己這一句話也心虛得很,縱然華佗醫術再高,若甄逸真無藥可救了,我也沒輒。
許是我的誠懇態度打動了甄逸,也許是活命的誘惑太大了,甄逸略微躊躇了一會,終於聽從了我的建議。末了,還指派了個小廝一個侍女在我身旁聽候,那待遇,趕上甄家子侄了。
甄家商號的工作效率不錯,沒過幾天功夫,就從幽州那裏拿回了父親的信函,大略就是要我在甄家好好休養了,不必為他擔心,隻要戰事一了就來迎我回去的話了。經過上一次的交談,甄逸對我多了幾分心思,宴飲中每每引我上座相陪,有時在他的征詢下我也替他出了些主意,他對我更有了幾分推崇,將我介紹給他的子侄親故,如是幾次過後,我與甄逸便有了幾分賓屬的意味。當然,他也不敢真的引我為他甄家的賓客,我也不會往這方麵發展。雖然知道了父親的所在,但我並不急著走,畢竟我替他推薦了華佗,還沒請到華佗我就自個離開了也不好。
又過了數日,甄家商號果然在徐州琅邪郡找到了華佗,又沒過幾日,華佗就帶著一個小僮坐著甄家商號的馬車來到了中山毋極甄府。我也才第一次見著了這個名耀千古的一代醫學大家,長得甚為古樸,約在三四十歲間,雙目精遂清澈,隻是那模樣小有幾分邋遢,全無想象中的仙風道骨模樣,大略醉心於學的人都這樣吧。
令我放心的是,華佗果然是一代醫學宗師,而甄逸的病也還沒到不可救藥的地步,用了華佗的幾劑湯藥下去,甄逸的病就去了大半,對自己的身體也大有信心了起來。這其間,我也在華佗身側為他晃悠了幾回,雖然我對中醫一無所知,但我畢竟是後世來了,對人體構造解剝這方麵的東西並不比華佗少,有時也能跟他插上幾句話。
聽得甄逸說及是我介紹他來了,華佗對我這麽一個年紀不過十三歲的少年人不由的大起驚訝,兼著我在看他對甄逸診斷時不經意的說過一些這個時代人所不知的後世知識來,令華佗大是歎服,對我奇道:“劉公子所言,或有斐夷所思之處,不過細細想來,卻都是大有道理的。不知公子師從何人?”說著竟向我深深一鞠。
我急忙閃身避開,微有些尷尬的道:“元化先生客氣了,其實這些都隻是小子的一些妄議罷了,也不過平日裏多思多探,覺得有些道理的,這才信口妄言,如有不當之處,還請元化先生多多指教。”
應該說,華佗是個天才,他之所以能身負千載英名的,並不在於他有過什麽師從名醫的經曆,也不在於他有過什麽深山老林有過什麽奇遇翻過什麽上古醫書得過什麽仙人傳授,主要是他這人求知欲強,好學不倦,深愛醫道,又不能拘泥古板能觸類旁通,這才能達到前人所未有、後人難企及的高度。就像牛頓那樣,同樣被樹上掉下來的蘋果砸到,有人大罵蒼天無眼,有人巴望著能再掉一個下來,就牛頓能聯想到萬有引力上去,所以牛頓能成為人類曆史上開天辟地的一代科學巨匠。
聽了我這話,華佗也不疑有他,仔細想了一會,點了點頭深有感觸的道:“劉公子所言甚是,想我華佗窮極半生,也才悟得此道,公子如此年紀,就有此等眼光,真是愧煞華佗了。”
聽了此話我大是臉紅,都說人類世界的進步隻存在於天才的靈機一動。像我所在的那個世界裏,是不存在我這樣的怪胎,正是由於無數像華佗這樣在黑暗中汲汲求索的天才的存在,人類才會在短短幾千年裏從刀耕火種進化到上天入地。難以想象,若世間能再少一些華佗那樣的悲劇,人類的進步該是何等的迅猛。
對於華佗這樣的人,我一向都是極為敬重的,起身向他恭恭敬敬的一揖,道:“小子所為,不過胡思妄想,哪像元化先生付諸於行動,造福於蒼生,才是真正的英雄。”這並非我的口誤,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都知道,人類社會真正的英雄,正是華佗這樣的天才,而我的父親劉備,甚至那個差一點就勘平亂世的曹操,嚴格來說,離英雄的距離都遠了。當然,這是兩個世界裏兩個不同的概念。
聽得我這般推崇華佗,甄逸大是不解,眼中滿是驚奇,卻也不說什麽。華佗卻甚為落寞,似著對我的讚賞沒有聽進去,全沒放在心上,長歎一聲道:“醫者,末技也。”
我與甄逸相視一眼,我從他眼中看到了不解,卻不知他會否從我眼中讀懂了那一份理解和同情。在史藉中,華佗曾以熱衷名利為人所詬病,《三國誌》說他“然本作士人,以醫見業,意常自悔”。其實,早年的華佗亦曾有“沛相陳珪舉孝廉,太尉黃琬辟,皆不就”(語出《三國誌》)。縱然他醫術高超,活人無數,卻終還改不了“醫者,末技也”這樣的一個尷尬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