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二月。
張舉還在泰山負隅頑抗,父親令三叔與邱力居持著張純的頭顱在泰山城下吼了一嗓子,第二天一大早,一個叫王政的家夥偷偷砍下了張舉的腦袋,翻牆逃出城投降了漢軍,泰山之亂不戰而下。
對於邱力居,我很是矛盾,依我本來的意思,就應該一刀砍了他,他是遼西烏桓大人,不是恩義可收服了。不過父親到了之後,卻是很大方的放了他,還指著自己的還不太利索的胳膊笑著說:“大人那一箭若是再偏數寸,劉備的命就交待了!”後來我從二叔那裏了解到,邱力居射中父親的一箭竟是貫臂而出,而隨後蹋頓領著烏桓人幾乎將父親的親兵殺略一盡,若非二叔及時趕到,父親真就交待在那裏了。
第二天父親又設宴招待了邱力居,令人高興他們將在開春雪融後送他們回大草原去,到於邱力居本人,也可以放他回去。對於我的反對意見,父親隻說了一句:一個為了自己的手下兒郎肯放下武器甘心就縛的人,不應該就這麽死去。
我很想跟父親說,這是迂腐,邱力居不是劉玄德一個人的敵人,他不可能成為我們的朋友……卻在刹那間,我明白了我的一切說辭都無法改變父親的想法,我根本就不了解父親,或者說,我不了解這個時代的人,不了解,什麽是英雄。
捫心自問,如果我是曹操,當自己手中握著像父親這樣的潛在競爭對手的性命時,我會與他“出則同車,坐則同席”,或是給他一碗毒酒,甚或尋個機會給他一刀?如果我是曹操,我是否會明知未來極有可能會成為自己最為頭痛一個敵人,還任二叔封金掛印,成其名節?
我相信曹操從未放低對父親的警惕,但曹操更相信的一點是,一個英雄不應該這樣窩窩囊囊的死去。曹操也有理由自信,縱然劉備能夠一飛衝天,將來一統天下的,也必是他曹操打下來了基業。曹操更有理由自信,縱然劉備不比自己差,也不會比自己強,因為劉備的起步太晚,也太低了點。
這就是英雄的自信,自信自己可以主宰未來。
曆史一次次的重演,很多人都想做曹操,也有很多人被叫做“曹操”,可惜他們都隻做得一個纂位者的曹操,不再是英雄曹操。學得了曹操欺負婦孺的手段,卻沒有學得曹操指點江山的自信,求賢若渴的氣度。
自信的英雄不一定會成功了,成功了的人也往往都不是英雄。孫權招了一個與自己父親同輩的人做妹婿,除了毀棄自己妹妹的終生幸福,看不出有什麽好處,合作,本來就是憑實力和利益在驅使著了,不是一紙薄薄的契約書,也不是弱女子的胸脯。可是孫權並不自信自己可以與一個成名幾十年的英雄相提並論,縱然他才是抗擊曹操的主力。所以,孫權將這個英雄變成了自己的妹婿。
做英雄是要付出代價的,所以古往今來可稱為英雄的人不多。當人們習慣了陰謀詭計之後,他們往往忘了,這世上還有一種人,可以稱之為“英雄”。
邱力居以祖先的名義向父親發誓,有劉將軍在一日,遼西烏桓決不再入塞。邱力居也是個實在的人,他保證不了子孫萬代。
中平五年三月,邱力居的侄子蹋頓趕著五千匹馬來到了盧奴,接回了邱力居和他的四千劫後餘生的烏桓兒郎。幽冀並非牧區,雖然也有馬場,馬匹質量卻在每代下降,塞外胡人養的馬對漢人來說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父親拿出其中的三千匹馬交給蘇雙和張世平販賣,讓中山府庫一下子充實了不少。
蘇雙和張世平終於在多年後為他們當初在涿郡資助劉玄德收回了成本,還狠賺了一筆。更與遼西烏桓人交上了朋友,為他們日後走塞外販馬鋪就了一條黃金大道。
從這方麵來說,父親的方法確實比我高明得多了,不但得了一筆橫財,還交好了遼西烏桓人,而不是與整個塞外胡人結仇。
有了自己的領地,又有了錢,我開始大展手腳施為自己的“見識”,在這一方麵,我的主張得到父親劉備的大力支持,大概他也覺得,我異於常人吧。
改變世界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不過我知道,改變世界,最主要的不是一兩個天才的出現,而是保證天才可以健康成長的製度。
我的第一步,就是大力發展造紙業。對造紙這方麵其實我什麽也不懂,這個時代離蔡倫不遠,造紙術已經很成熟,但卻還遠沒有普及開來,尤其在民間,竹簡木簡還很通行,在一百餘年後的西晉,一個成語叫洛陽紙貴,很形象的說明了這個事實。
具體的怎麽來造紙我是不懂,遍尋整個中山,也隻有一個造紙作坊,還好是官辦的。我隻在短期內訓練的三批工人,分開三個作坊,給他們的任務的是,哪個作坊能做出更白、更輕、更有光澤易於書寫的紙質,我重重重有賞。其他的,交給他們去了。至於這些工人會走到哪一步,除了他們的努力之外,還得靠運氣了。
時間回到中平五年,元月。
跨過了新了一年,我也虛歲十四歲了,父親在新年伊始提前給我舉行了冠禮,並請田豐為我取了個字:承澤。
(古代通常男子二十而冠,但也有因特殊情況而提前舉行冠禮的,比如漢武帝就是這種情況)
同時,皇帝的嘉獎傳來,父親被封為丘鄉侯,領中山相,同時一紙詔書召我入京,被任命為太子舍人,也就是陪太子讀書的角色。
太子劉辯,一年後的東漢少帝,生於熹平五年,今年虛歲十三歲,比我小一歲。
“這大概是大將軍的主意罷。”偏廳中,父親集著眾人圍爐煮酒,田豐坐於上首,微微皺眉道,對我被召入京很有些不滿,那可是個是非之地。而且誰都知道皇帝不喜歡這個太子,一棵心想立年僅八歲的少子劉協為嗣,隻是本身沒有權變,又礙於何進的權勢而這才一直隱忍不發罷了。
“先生以為,我是該去還是該拒的?”我也很是猶豫,按理說,我在中山的局麵剛剛鋪開,就此離去並不明智,但我也不想放棄這個遠遊京師的機會。
承澤心中已有定見,何必問我?”田豐臉上微有些不悅,沒好氣的道。田豐的剛正嚴謹讓我跟他交流起來很有些困難,也難怪諍臣一直不為人所喜的原因吧,尤其他現在是我的老師,教訓起我來那更是理直氣壯的,雖然他一直很少有這個機會。
我大是尷尬,在心裏,我還是去的想法多了些,不為別的,京師裏一大堆的名臣賢士就我值得我好好的去結交一番。田豐的心思我也明白,京城裏的皇帝不是好東西,但他好歹是天子至尊,違逆他的意思還不是自討苦吃?大將軍何進不過一個屠家頑劣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卻偏是朝臣們相抗十常侍的有力臂助。如果在京師還可以有所作為的話,當初田豐也就不會棄了官職孤身一人回冀州了。但我卻知道,皇帝沒多長時間活頭了,也就一年左右,他這一死,起先將會是何進短暫的得勢,接下來外戚宦官競相爭食,何進被殺,再隨後就是董卓入京,東漢帝國頓時分崩離析。不過這樣的話我卻不能與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