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危機
安邑城大街空無一人,在那些微微顫抖著的門縫中,不時的有驚惶的目光射了出來,又是很快的縮了回去。大院內,不安的老人伏首於在自家的香案前,虔誠的為顫抖的安邑城祈福著,祈求不要讓凶狠的西涼軍殺入大門洞開的安邑城來。
年輕的漢子們則一邊手握著柴刀,一邊在心裏肆意的咒罵著剛剛打下安邑城的劉封,正是這位漢家的侯爺將安邑城一把帶入了戰火之中,卻又莫名其妙的不關門拒敵,任著城外的廝殺慘叫聲不住的散布著驚恐,顫動著安邑百姓的心房,聲聲可聞。
老百姓們什麽也不懂,戰爭中的正義從來都是大人老爺們那一紙誰也不需要聽得懂的帛文,龍庭上坐著的哪個姓的皇帝跟聞雞而起日落而棲的老百姓們也沒什麽關係,一家大小的平安健康比什麽都重要。
都是父母的孩兒,沒的有願意告別自己辛勤耕壇的土地,遠赴千裏之外去跟這些與自己素不相識的人作詁生死搏殺,換回來了,卻不知是誰家父母妻兒的淚。
也許,哪一天也該輪到自己了吧?
戰場已沒有了任何懸念,望著不斷倒下的兩軍將士,劉封原本昂然飽滿的精神卻漸漸的熄了下去,微微歎了一口氣。
“公子?”張既疑惑的問了一聲。
劉封微微一笑,罷了罷手道:“無妨,你去安排準備善後事宜吧。”
張既應了聲“諾”,看著劉封一臉的勉強,卻也不好多問。
…………
長矛洞穿了一名羌胡護衛的胸膛,血光閃過,牛輔一條胳膊連著戰刀高高的飛了出去,又將一名倒黴的軍士砸落馬下。牛輔鋼牙緊咬,硬是任著斷臂離去不吭一聲,側身伏在馬鞍上,轉身便走。又有幾名羌胡護衛圍了上來,全然不顧身後的空隙,長槍凶狠的刺向了殺意正盛了張飛。
“保護將軍!”一名西涼軍偏將一聲怒吼,長刀一橫劈飛了一顆頭顱,雙目血紅,領著自己的部卒向張飛衝了過來。怒吼聲中,攔路的冀州漢軍被這名驍勇的西涼軍偏將一一被斬落馬下,西涼軍聲勢複是一漲,再度聚攏了起來,在死生頻仍的西涼軍士麵前,張飛遠不能如他在驅殺黃巾眾時那般暢意。
“死開!”張飛怒吼連連,長矛疾點,根本不給反應的機會便已將這名驍勇的西涼軍偏將穿脖刺穿,複是一挑,飛起的頭顱夾著臨死前的怒吼餘音,帶起了一串血泉。劈、刺、紮、掃,長矛過處,殘肢碎肉漫天飛舞,張飛身上的黑甲早已浴血濕透,將奮起的西涼軍戰意生生壓了下來。
“殺、殺、殺!快、快殺!”口齒不清的一通漢話嘶吼著,一名身高過丈的羌胡護衛大手疾揮,攔腰將在馬背上巔簸不穩的牛輔摘了下來,扛在肩頭向後方大撒步跑去,後麵的羌胡護衛血紅了雙眼,大聲嚎叫了圍了上來,轉瞬間,又有十幾人慘叫著摔下馬去,更淒厲的喊殺嘶吼聲卻始終不竭。勁甲天下的西涼軍士讓牛輔的這些羌胡護衛激起了血性,人人奮勇爭先,悍不畏死的向張飛身邊湧來,生生竭住的張飛前進的腳步。
隻是這樣的阻擊也是無力得很,更遑論持久了。失去了牛輔的行蹤,張飛怒氣撒向了觸目所及的任何一個還騎在馬上敵將,哪裏有人在組織抵抗,他就殺向了那裏,第一次時間內將那員敵將揮矛斬殺,不讓西涼軍有任何反抗的機會。失去主將的指揮,各自為戰的西涼軍盡管人數眾多,卻隻有節節敗退的份了,在幽冀漢軍“降者不殺”的呼號聲中,茫然無措的西涼軍開始的有人撒腿跑路,很快的演變成了一場大潰敗,後麵跑不過的人幹脆的棄下軍杖伏首道旁,成為了幽冀漢軍的俘虜。
這一場混戰,前後還不到一個時辰,戰陣上,便隻餘了一片血水和著殘肢斷體蠕動著,伴著傷著的呻吟和勝利者發泄的歡呼,將天邊的濃雲呼散開去。此等人間地獄,天上卻又雲清氣朗,一片風和日日,說不出的詭異。
…………
“朱虛侯大軍所指,屑小束手,為大漢再立奇功,衛固特與河東父老略備水酒,以饗三軍將士,還請侯爺笑納!”衛固領著人抬著水酒,笑容可掬的出現在城頭上,他身後卻是幾個貴人打扮儒者,該是河東各世族選出的代表了,俱是對劉封甚是敬畏。
“諸位先生有心了。”劉封拱手微微一禮,淡淡的道,恍惚中的他竟不知道衛固是何時出現在自己麵前了,“左右不過死些人罷,何功之有!”
相較於昨日自己入城時的冷清,眼下河東諸世族對自己可是服氣多了,劉封心中卻沒有多少欣喜,亦無多少煩厭。盡管他心中也不怎麽喜歡與這些世家子打交道,尤其衛行對自己的惡劣態度讓劉封心生厭惡,他也明白對這些人隻能拉攏而不能得罪了,至少在自己勢力未成之前不可以得罪他們。
看著劉封麵容僵硬,話語間更有一絲落寞之色,不似作偽,衛固不由的笑容一滯,看著城下的屍山血池,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原先在城頭觀著諸世家子弟也都收起了輕視之色,麵色整肅的立在一側,隻不知是為幽冀漢軍的如此輕易擊退西涼軍而震驚,或是為劉封憂傷的話而詫異著。
“衛先生,劉封可否請你幫一個忙?”收起心中那些可笑的不忍,劉封向衛固道。雖則他此時是安邑城的主人,除非他想破罐子破摔了做個土匪霸王,否則對河東乃至司隸根深蒂固與各大世家豪門盤根錯節的衛家都必須得保持必要的尊重,哪怕隻是表麵上的尊重。
“公子但請吩咐。”衛固躬身一禮,謙然道。麵對於強橫的州郡長官,以衛家的勢力自不必畏懼於他,但這種能忍能屈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尤其的,劉封眼下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其表現出來的心計更令衛固膽顫不已。臉上的恭謹半是出於敬服,亦有大半是出於畏懼。隻是這種恭謹的態度讓一旁靜觀的河東諸世家子心驚不已,須知河東衛氏富甲司隸,半個河東之主也做得了。
劉封卻隻對衛固點了點頭,坦然的接受了衛固的施禮:“安邑城藥鋪大半是衛氏私產,劉封想先盤下來,一應藥物先任我取用,待得事後再做統計,財物糧帛,該值多少劉封再行償還與衛氏,如何?”
“呃?”衛固有些驚訝,初時還隻當劉封要提出什麽要求,卻哪想隻是要買藥,“些許藥物,公子但要用,隻管取去,若言‘償還’二字,便是小看我衛家的。”
劉封也不推辭,點了點頭道:“如此,劉封多謝衛先生了!”
“幽冀大軍乃是仁義之師,為朱虛侯做些什麽都是份內之事,我等自是義不容辭!”衛固躬身一禮,又看著盛滿金香的水酒吃食,小心的道,“公子,安邑父老略表心意,萬勿推辭!”
…………
廬江。
一個儒袍俊秀公子手撫長琴,“當”一道清音頓止,灑然笑道:“承澤素有英雄之誌,又慷慨大度,一日龍歸大海,雲動九天自不待言。”
首席一個中年儒者微微一笑,身前幾案上擺著一張楠木棋盤,卻是自己在動手,輕呡了一口香醇:“當日我兒南歸時,劉承澤曾有意相邀,我兒眼下可是有意北上了?
車五平六!”
後麵的話卻是對著棋盤上語。
俊秀公子卻隻是搖了搖頭,臉上沒有半絲波動,微微一笑道:“父親何必戲兒,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孫叔父先敗於呂布手中,袁本初又裹足不前,曹孟德獨木難支,惟有承澤卻是連戰皆捷,豈能長久?且承澤身非豪門,一日之間,驟得富貴,周圍眼紅的多的是,隻需一著不慎,便要滿盤皆輸,
馬二進三!”
“我兒不看好劉玄德父子?”中年儒者收手停住,微微詫異的道。
“冀、並遠在千裏之外,劉家父子素無根基,兒子如何敢隻身北上?且兒子若是去了,一旦家中有事,兒子如何能趕得急?”說到這裏,俊秀公子劍眉一揚,微微笑道:“天下英雄,非他一家,兒縱然看好他,家中自有富貴,何必舍近而求遠!”
“劉玄德與關雲長張益德結為兄弟,此二子俱是粗魯寒門子弟,俱有萬夫不當之勇,難以下人,劉承澤視田元皓如師如父,待鍾元常如兄,此二子俱是國士無雙……”中年儒者似笑非笑的看著愛子,一一解釋著,“我兒是不想屈於人下,束手束足不得舒展吧?”
那俊秀公子卻隻是微微一笑,半點也不因自己心事被揭而不安:“父親說的,亦有道理。”
中年儒者哈哈大笑,似著這樣和洽似友的一對父子,卻是天下少有了:“袁本初裹足不前,我兒可有法子助他一程?
車六進四!”
“袁本初之所以束手於酸棗不得前進,不是他不想建功立業,隻是不敢動手罷了。要讓袁本初發兵,隻看董卓怎麽做了。”
“哦?我兒且細與為父說來。”中年儒者麵露微笑,手撫長須滿是欣喜之色。
“當日袁本初剪除宦官,功高天下,本該大展拳腳做一番事業,卻讓董卓半路殺出撿了個便宜,最後被逼而憤然逃離洛陽,若論天下間最恨董卓的,隻怕非他袁本初莫屬了。至於他裹足不前,隻是於袁氏一族盡在洛陽拘於董卓手中,投鼠忌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