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拔城(下)
劉封率眾來到弘農城的時候,城頭上已經換上了鮮碧色的“趙”字大旗,獵獵迎風,暢意的舞動飛揚著。趙雲率眾迎在城門口,向劉封躬身一拜。劉封喜笑顏開,緊走兩步一把著將他扶住,當胸重重擂了他一拳,大笑道:“子龍好不地道,單槍奪了弘農城,卻還讓我在那山溝裏傻傻的等著吹冷風!”
趙雲身子一晃,微笑著接過了,躬身一揖,謙道:“雲能成事,盡是公子妙策安排,三軍將士用命之故,雲不過幸得其會罷了,不敢貪功!”趙雲生性謹慎,每次與人說事舉止行為都極為正式,真不知道童淵這麽個灑脫老頭是怎麽把他訓練出來了。
劉封不好意思的罷了罷手,自己可沒想過也來撈一個神機妙算的虛頭,哈哈大笑道:“這樣的巧合,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的,就是盼不來一個,還是子龍有福呀!是了,我在山上吹冷風,子龍已然翻身做了地主,可有給我準備好吃的補償一下?”
眾將聽著劉封說得有趣,眼見奪了弘農城,俱是暢聲大笑了起來。趙雲亦是莞爾,卻還屢教不改,向劉封又躬身一揖,道:“未得公子準許,雲已自作主張,私自便將李傕等人放了,還請公子責罰!”
劉封搖了搖頭,揚鞭指著城頭上那鬥大的隸體“弘農”二字,笑道:“若不是子龍放了李傕,我又怎麽進得了這弘農城了?子龍你盡是喜歡客套,若要責罰,就罰你以後少再在我麵前動不動打揖請罪的,忒是麻煩!”
趙雲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對這句話卻應也不是不應不是。劉備父子都素性隨意,往日裏便沒少嫌趙雲多禮麻煩的,主公劉備倒還好些,劉封年紀比趙雲還要小上幾歲,一直都是待兄長一樣的與趙雲交往,一向自持穩重的趙雲也已經習以為常了,並不為異,隻是自己言談舉止,還是對劉封甚是恭謹,怎麽也改不過來。
知道趙雲素性如此,劉封也便不再在這瑣碎小事上糾纏下去,笑著岔開了話題,拔馬帶著眾人進城去。阿德大牛兩個卻滿是崇拜的拉著趙雲的手,一個勁的問東問西了,為自己錯過了一睹趙雲雄威的機會而扼腕不已。
這兩個小毛孩都在童淵老頭那裏學過槍術,算起來也可以說是趙雲的師弟的,聽著趙雲略略的說了下當時的情況,俱是有與容焉,臉上也多了幾分得意來。劉封無奈的搖了搖頭,也難道童淵老頭死活不承認他有收過這樣的兩個徒弟,丟不起那個人呀!
“公子!”好不容易擺脫了兩追星族的糾纏,趙雲打馬來到劉封身邊,抬手正要打揖,卻猛的想起劉封剛剛才說過不要自己那麽多禮客套的話,有些別扭的又收了起來,不過讓他像徐庶那般直呼劉封字的事卻是不可能的,“城中府庫軍資,雲看著城中百姓生活困頓,自作主張先開放了一倉賑濟百姓,請公子責罰!其他的,雲已下令封存,粗略估算一下,糧草應有不下二十萬石之巨,請公子派人過去清點!”
“開倉賑糧,本就該如此,子龍做得很好,有了這批糧草,不但可以緩了我軍之憂,也可以讓洛陽百姓安穩度過今年冬天了,子龍當居首功,嗬嗬!”劉封苦笑的撓了撓頭皮,說話語氣不由的也跟著趙雲正式了起來。其實從趙雲能這麽快的就讓弘農城換了主人這件事看,劉封就猜得他必是趁熱打鐵,將弘農城的淄重糧草也一並拿下來了。
其實,趙雲雖然讓人信任,劉封跟他相處卻總是少了一種親切的感覺,大慨就是他的這種謹慎細微吧,一言一行都中規中矩的,讓人不自覺的也要跟著生出一種自持穩重的心思來,否則便有矮人一頭的感覺,怪怪的。嗯,漢武帝見汲黯的時候,大概也就凜凜然,常有這種感覺吧,確實不自在,否則幹嘛不冠不見呢,忒是麻煩!相比之下,二叔關羽雖然為人清冷,劉封在他麵前倒是從來都沒有什麽不自在的時候。
一路說說笑笑,不多時,幾人來到了太守府。
就在幾個時辰前,這裏前一任主人還在愜意的用著早餐,誰料卻在轉眼間就換了新的主人,世事果然無常得很。李傕叔侄走得匆忙,李傕更是還在昏迷中就充當交款給付了出去,私人東西能帶走的趙雲也不留難,就讓他們通通都帶走了。這諾大的太守府便顯得有些零亂空曠了起來,雖然明知新主人馬上就要來了,也隻是略略收拾一下而已。至於李傕原來的那些下人奴仆,忙完了一頓後,正誠惶誠恐的侍立院子裏,等著新主人的發落。劉封卻無心理會他們,讓郝勇給每人發些錢米,脫了奴婢身份,統統打發了了事。
三彎兩繞,在趙雲的帶領下折入大廳,幾個親兵把住大門,隻餘趙雲與劉封兩人。
“子龍,可有發現張繡的行蹤?”放張繡入弘農城也不過兩天的功夫,李傕沒有動靜也就算了,張繡卻也沒了蹤跡,讓劉封好生的奇怪。
“雲向那些仆人詢問了,他們說前兩天有個青年將軍來過,確是從澠池來的無疑,李傕待他甚是親切,似是又差他往長安去了。”趙雲回道。
“長安?”劉封微微一怔,隨即便明白了過來,張濟向李傕討主意是守是退,李傕卻也不敢擅作主張,又把張繡打發到長安去找董卓要主意,瞧這皮球踢了!也虧了是趙雲辦事滴水不漏,劉封想著自己有些問題還沒搞清楚哩,就讓人把李傕的一眾奴仆一股腦全放了,不禁的有些汗顏。自失的笑了笑,道:“子龍,你以為,張濟那邊我們該如何著手收拾?”
進入弘農以來,劉封有什麽事都與徐庶趙雲商議,大政方針兩人也都心下了然,趙雲也不謙退,道:“公子,我軍已占了弘農,張濟便是甕中之鱉,有死而已!雲以為,公子可使一書使,令張濟開城歸降。”
劉封想了想,笑道:“擇日不如撞日,人也是現有的,就煩子龍自己走一趟,一事不煩二主,你跟張濟也算是故人了,便將這裏的情況與張濟說個清楚。至於張濟那些人,他們家眷都在董卓手裏,想必也不敢投降於我,你就讓他們學著李傕的樣,帶著路上的幹糧,珍寶錢財能帶走了也可能全都帶走,讓自己滾回長安去罷!”
“雲,謝公子成全!”趙雲聞言躬身一揖,平靜無波的臉上竟是微微動容。
“你看你,又來!”劉封一副敗了的神情,雙手一攤仰麵倒了下去。趙雲謹慎機智,一聽這番話便已明白劉封為他造勢的用意,經著今日一戰,常山趙子龍單騎擒李傕於萬眾之中,僅憑手中一杆亮銀槍連下兩城,逼退八千西涼勁旅的事實,必教天下英雄為之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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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城。
司馬朗雙目通紅,滿是血絲,一臉疲憊之色,不時的蹙眉凝思,反複盤算,或是運筆疾飛,仔細作批示,天色已漸漸昏暗,竟還是半點不覺的,麵前堆積如山的卷宗有些零亂,便如司馬朗多日未經梳洗的頭發一般,顯得有些枯黃、灰敗。
劉封親率大軍攻略弘農,徐庶也隨軍參畫,洛陽的一應大小事務便全推給了司馬朗,便是當日出巡遇刺的事,也再不聞不問,仿佛不曾發生過的一般。司馬朗卻是心中有數,辦事更為盡心盡力,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洛陽大小事務,無巨細一一過問,唯恐他人代手會出了任何差仳。連日案牘勞頓,像他這樣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竟已有些吃不消了。
一個老仆護著一盞油燈進來,將屋裏的幾盞銅燈一一點亮,又給牆角的炭盆多添了幾塊炭塊。看著大公子案牘勞神,有些猶豫,卻不敢相擾,暗裏低歎了一聲,退了下去,輕輕的又把門掩上。
老仆的進出,司馬朗半點不覺,許久,才挺了挺腰,長長吐了口氣,隻聽脊骨“咯咯”的幾聲響,盡是舒坦的聲音。伸著冰冷的手指揉了揉眼睛,這才發覺雙條腿竟有了些發麻了,卻仍吝於站起來舒展一下,伏身又拿起一卷卷宗認真研讀了起來。
華燈初上。
一個清瘦的身影輕輕的來到司馬朗身後,許久不動。司馬朗心有所覺,猛的打了個激靈,回頭一看,身子一個哆嗦,手中狼毫“啪啦”一聲掉到了地上。
那清瘦的身影微微一抖,卻是沒動。
“二弟!”司馬朗看清了眼前這人,長長鬆了口氣,伸手擦了擦額上冷汗,聲音裏不覺便帶有了幾分責備的意思。眼前之人正是他的二弟司馬懿,這個弟弟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舉止規矩守禮,也是個半大的人了,卻突然給自己來了這麽一下,差點沒把自己給嚇死!
司馬懿站在陰影下,便如枯石一般,眼波微微一動,低下頭去。
兄弟連心,司馬朗如何不知道自己弟弟心中所思,便要站起來,卻突然發覺兩腿酸麻,一時竟使不上勁,身子一個踉蹌差點沒給摔倒,無奈的苦笑一聲。
“兄長!”司馬懿喉頭有些哽咽,趕忙過來將他扶住,眼圈一紅,“是弟弟害了你!”
“兄弟說哪裏話!”司馬朗寬慰的笑了笑,順勢扶著雙腿伸直身子,手掌在大腿上用力的揉了揉,定定看著前方微微爍閃的火苗,“為兄是洛陽留守,這洛陽大小事務沒得為兄首肯,誰敢私自做下去?累是累點,為兄卻很實在的。”
司馬懿低頭坐在兄長身邊,雙手用力的幫他舒活筋骨,一時卻不說話。
這樣的話,跟別人說還可以,自己兄弟?司馬朗輕輕歎了聲,道:“二弟不必如此,為兄從不怪你,父親教過我們,凡事但要盡力,不必苛求成效。這句話,你不可一日或忘了!”
“弟弟不敢忘。”司馬懿麵容一整,認真的道。
“有你這句話,為兄也便放心了。”司馬朗滿意的點了點頭,看著弟弟有些瘦削的麵容,又複微微的一歎,道:“不日你就要外出遊學了,一人在外,凡事要少說多思,你的本是個性子內斂的人,兄長我不如你,也不多廢話了。自己保重身體,不要再做這些小兒女模樣了,若是父親知道了,他要不高興的。”
“兄長教訓得是,弟弟省得了。”稍稍緩了緩神,司馬懿便收起了心思,重重的應道。
看著弟弟鷹隼般的銳目回複了往日的神采,司馬朗欣慰的一笑,道:“我二弟終不是池中之物!”
“兄長,你可知劉封攻略弘農,如今進況如何了?”離別在即,司馬懿專程來與兄長道別,卻不願盡說些傷別的話,因也轉了個話題。
司馬朗搖了搖頭,笑道:“聽二弟這麽說,他又給二弟驚喜了?”說著屈了屈雙腿,酸麻感覺已去了差不多了,兄弟相處,對劉封的態度倒是全無避諱。
“今天早間,劉封已奪了弘農城,據說所部傷亡不過數十,依我看,澠池這會應該也在劉封手上了。”司馬懿認真的道。
“呃?這麽快!”司馬朗卻沒有弟弟的沉隱,聞言大吃了一驚,遲疑的看著弟弟,“他是怎麽做到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趙雲的人!”司馬懿靜靜的將剛剛得來的消息與兄長說了一遍。
司馬朗倒吸了一口涼氣,悠悠的一歎:“盡得手下將士之力,也難怪劉備父子能在短短幾年內躋身一方諸侯,天下滾滾諸公,多有不如啊!”
“兄長才略非凡,以劉備父子的用人手段,也不怕不能盡展兄長之才!”司馬懿微微一笑,道。
司馬朗一怔,轉即莞爾,伸手在弟弟頭上輕輕一拍,笑道:“我這二弟,也學人會用這些虛的來安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