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再見(中)
就著昏沉暮色,劉封率軍一路頂著風雪終於來到了五原。呂布是五原人,卻在五原城下攻城不下,又耐不住天寒地凍的,隻得退師回朔方去了,近在咫尺卻回家不得,心中煩悶可想而知。好在呂布雖惱,卻也沒失了理智,並不為難五原父老,勒整軍卒,並不曾有寇掠百姓的事。
到劉封到來時,呂布撤走也不過幾天的功夫,大雪卻已覆蓋住了一切,除了城牆上的斑斑殘缺,絲毫看不出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激戰。
五原城下,張郃肉袒負荊,自縛立在道旁,遠遠的看著劉封率軍過來,伏首跪倒,大聲謝罪道:“張郃無能,失了朔方城,辱沒我並州軍威名,請公子重重責罰!”
五原太守郭縕領著五原一眾大小將吏,恭侯左右。劉封見狀不由的大吃一驚,隨即便明白了過來,翻身一躍下馬,來到張郃麵前,將張郃親手扶了起來,安慰道:“俊乂何須如此?呂布勢大,朔方城丟失,非是俊乂之失,俊乂能安全歸來,便是大功一件,何過之有!”
便是張郃料著劉封並不會真的責罰於他,聽了這番話亦是心下感激,低頭無語。
天氣大寒,看著繩索在張郃身上勒出了一道青痕來,繩結一勾結著一勾,顯是張郃發了狠了。劉封親手為他解縛,一時手指頭凍僵卻不甚利索,索性“唰”了拔出佩劍,將繩索揮為幾段,拋在地下,大笑道:“俊乂係得好緊,若是我手中無此快劍,豈不是要出醜了?”
張郃臉上一紅,一時亦有些尷尬之色。
郭縕等五原諸官吏見劉封拔出佩劍來,卻是一怔,又不由的暗讚劉封行事果決,郭縕笑道:“張郃將軍已自領了責罰,下官還要為張郃將軍請功,代我五原父老,謝張郃將軍連日苦戰,擊退了呂布大軍!”
“敗軍之將,豈敢貪功!”張郃向郭縕拱手謙讓道。
劉封大笑,讓人取來衣物與張郃穿上,郭縕又向劉封躬身一揖,道:“公子,縕已在寒舍草就了些許薄酒,權當為公子洗塵,請公子勿要推辭!”
郭縕是太原豪族,當初劉備任他為五原太守,便是本著拉攏的心思,劉封盛情難卻,亦要向他了解呂布寇擾五原的事宜,回頭向劉寵吩咐了幾句,令他與副將徐寧一同去安排宿營事宜。劉寵臉上卻有些猶豫之色,不安的往身後瞅了瞅,領命而去。自從郝勇奉命送了馬小丫頭往弘農與趙雲,劉封身邊倒是讓劉寵一個半大的孩子升任侍衛長了。劉寵經過王越和童淵的一年多的周教,論本事倒是不小,就是機警不足,畢竟年紀還小,也沒什麽經驗。
一路緩行,與郭縕說著些虛話,很快的就來到了郭縕府上,郭縕的兩個兒子早在門口等候多時了。見了劉封過來,兩子慌忙出迎行禮。郭縕長子郭淮,還不到二十歲,正是劉封相仿,隻是略矮一些,次子郭郎,卻還隻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俱都謙遜有禮,恭列左右。
郭縕是世家豪族,他的府邸比起劉封在晉陽的家,卻是闊氣得多了。估計還是看著州牧大人節儉的份上收斂了不少吧,劉封有些無奈的自我安慰著。其實這也不能怪人郭家住得太闊氣了,其實卻是劉使君的宅院太老土了些。
郭縕似乎也看出了劉封心中小小的不快,倒是沒什麽在意,熱情的招呼劉封和張郃入內。劉封確實也不能責怪他,郭家擺闊那是因為郭家有錢,人家不貪也不搶的,亦不瀆職官商勾結,總不能因為房子太漂亮了拿人治罪吧?不過也難怪當年蕭何為高祖劉邦治宮室時要極盡奢華排場之能事,要是當皇帝的住得比臣子還不舒坦,老百姓也要看不起你了!
郭淮表字伯濟,卻是曾在正心書院就讀的。劉封對郭縕子侄早已知曉,雖然未曾見過麵,卻彼此並不陌生,謙然受了郭淮一拜,笑道:“郭公有此佳兒,足慰平生矣!”
郭縕哈哈大笑,聲音竟有幾分得意之色:“公子謬讚了,犬子不堪造就,將來也不過門曹下吏,便該知足了。”
“不然,伯濟兄儀表堂堂,他日出將入相,光耀郭氏者,必此子也!”劉封微笑著看了郭淮一眼,可不吝吹捧之詞。其實,這個郭淮郭伯濟,在曆史上也是一員名將,長期鎮守曹魏西線,與諸葛亮、薑維對峙,功勞素著,出將入相,劉封也沒錯誇了他。
郭縕卻隻當劉封是撿好聽的說,饒是如此,也是心懷大慰,連連謙讓。郭淮少年,倒是沒有什麽慌張的,大大方方的謝過。
正待進入大廳,卻見劉寵慌慌張張的跑來,也不顧不得旁人在聲,在劉封麵前拜倒,急道:“公子,呂布來了!”
劉封一怔,與張郃相視一眼,皺了皺眉,向郭縕抱拳致歉,這才與劉寵問道:“怎麽回事?起來說話!”
郭淮亦被激起了興趣,湊了上來。郭縕看了他一眼,卻並不罷斥。
“一個探馬的弟兄背後插著一枝箭跑了回來,隻報了‘呂布’二字就死了!”劉寵看了躍躍欲試的郭淮一眼,認真的道。
“是故意放回來了!”郭淮有些遲疑的看著劉封,脫口道。
劉封一頓,與郭淮讚同的點了點頭,向郭縕一抱拳,笑道:“郭公,這一頓晚宴,看來得留待他日再來叨勞了!”
“公子莫不是要自去探視?”郭縕大吃一驚,連忙勸止,“如今天色已晚,呂布此舉,分明是想誘公子入套,公子切不可上當!”
劉封笑而不答,看著郭淮,道:“伯濟以為呢?”
郭淮有些為難的看了父親一眼,道:“公子,淮以為,呂布射殺探馬,卻還放了一個人回來,當是看著公子初進五原,借此樹威,以打擊我軍士氣罷了。我軍斥侯並沒有發現呂布的人馬大舉來犯,人數必然不多,想來不過是虛張聲勢……”
“住口!”郭縕突的大怒喝止了郭淮的話,向劉封躬身一揖,道:“犬子無知妄議軍政,公子請看郭縕薄麵,莫與他一般見識!”
劉封笑道:“郭公不必在意,伯濟所料不差,呂布負勇而來,不過輕從幾騎罷了,若是我連這點應敵的勇氣都沒有,倒還真叫他小瞧了去!”
“公子萬金之重,不可冒險!”張郃亦是勸止道,躬身一拜,道:“末將願代公子出擊,若教呂布就此走了,甘受軍令責罰!”
郭縕急忙拿眼示意兒子郭淮,郭淮亦是向劉封躬身一拜,道:“公子,呂布一勇之夫,郭淮也請與張將軍一同出去會會他!”
劉封笑道:“既然大家都有意,不如一同去會會這個並州飛將罷,嗬嗬,我也與他許久未曾見麵了,故人之間,些許舊帳也該清清了!”
郭縕可不管什麽舊帳新帳,正待再勸止,劉封卻不在意的笑了笑止住了他,道:“郭公放心,且將酒宴與我留下,劉封一會必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郭伯濟回來!”
郭縕一怔,無奈的歎了聲,苦笑道:“郭淮死不足惜,倒是公子須得小心!”
郭淮臉上一紅,他確實很想出去會一會呂布,這樣的心思卻如何瞞得過自己父親的,呐呐的也不敢說話。
不多時,劉寵勿勿領著十幾輕騎跟著劉封出得西門,隊伍遠角突然晃過的一個高瘦的身影,那笨拙的上馬姿勢卻讓劉封嚇了一跳,不覺了瞪大了眼睛。那人似也察覺到了劉封的目光,不安的回過頭來一看,黑瘦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之色。
劉封苦惱的拍了拍額頭,顧不得旁人詫異的目光,驅馬跑了過去,一把拉住那人胳膊,急道:“你,是怎麽出來了?”
聲音中,已然微微有些發怒了。
“末將是公子的親兵,自然是公子去哪,末將就去哪!”那人胳膊輕輕一掙,沒得掙開,偏了偏頭,也不看劉封一眼,隻理直氣壯的道。
聽著這清脆悅耳的聲音,張郃不由的大駭,這人,竟然就是公子在洛陽收了妾侍:王蘅!
郭淮有些不解,卻也看出了這人是女扮男裝的,思及傳聞中公子劉封的某些事,亦是暗中咋舌不已。
劉封大是頭痛,當著外人的麵,卻也不好責怪她,無奈的放下手來,轉身喝道:“劉寵!”
這個小名大牛的家夥兩腿肚子一哆嗦,差點沒從馬背上摔下來,戰戰兢兢的跑到劉封麵前,努力的擠出一張笑臉:“公子,末、末將在!”
劉封抄起鞭子重重的在劉寵頭盔上一拍,想要罵他兩句,卻又無奈的放下手來,自己的女人自己都舍不得責罰,還賴一個下人什麽事?一旁王蘅看著劉寵因為自己受罰,倒還似個沒事人一般,半點也不放在心上,教劉封看了更是鬱悶不已。
其實王蘅一顆心也是七上八下,已為人婦卻私自離家,這可不是小事!直到看了劉封沒有責怪自己,這才放下心來,不安的瞥了劉封一眼,又有些不服的道:“瞧你身邊的這些人,一個個沒幾分本事的,婉兒妹妹……”
一聽她又要搬出婉兒來,劉封氣便不打一處來,沒好氣的道:“你馬都騎不得,還出來多什麽事!”
說罷再也不看她一眼,拔馬就走。王蘅一肚子委屈,咬了咬牙,冷哼一聲,雙腿一夾,狠狠的追了上去。
郭淮早看出了苗頭不對,在一邊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好是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