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父子(2)
“我是你的兒子!”
袁紹俊逸的臉龐平靜無波,久病後的蒼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色,一叢明晃晃的刀鋒晃煞人眼,寒冬臘月的,屋裏的火塘卻已經不知什麽時候滅掉了,和冷冰冰的一句話在一起的,是這冷冰冰的牆,冷冰冰的地,冷冰冰的床,還有那一張冷冰冰的臉孔。
冷得可以結成冰來。
這個人,居然是他袁紹的兒子,而且是最不成器的那一個!
席卷河北,主盟關東,霸者之路,不成功則成仁!袁紹不是沒想過自己會否失敗,會否有刀斧加身的一天,愛子妻妾命懸人手,卻怎麽也沒有想到,促成這一幕,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奇怪的是,往日那一張魯莽不堪造就的臉孔,現在卻陌生得似乎不曾認識的一般,現在想想,自己好像,也有十幾天,還是幾個月,沒有看到他了吧?
“或者,從此以後,父親養病在家,外事,由兒子一言而決,或者,你我父子,今日,一起死!”袁譚握著劍,麵對著不住打量自己的父親袁紹,緩緩的道。
袁紹從有些畏縮的辛評身上收回眼睛來,對著這個陌生的兒子,扶著床榻挪了挪有些酸麻的後背,微微笑了笑:“你能做到今天這樣,很出乎我的意料。”
袁譚卻不應答,依仍冷冷的注視著他的父親。辛評的頭垂得更低了,緊侍在後一言不發的高覽,也不知不覺稍稍的放低了手中寶劍。
戰栗中的劉氏因著袁紹這隻是父子間的尋常問對一句話,突然鼓起了無名的勇氣高聲尖叫著:“袁譚,你要弑父,你,你不可以這樣的,你不敢……”
“好吵!”袁譚微微的一笑,眼睛卻絕不看向他這位名義上的母親,高叫的嘶聲嘎然而止,冒著滾滾熱氣的殷紅鮮血自劉氏的胸口噴湧而出,驚恐的眼球幾乎奪眶而出,死死的盯著袁譚,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望著袁譚,軟軟的倒了下去。
一個虯髯大漢不動聲色的退回袁譚背後,將帶血的刀依舊收入鞘中,低眉垂目,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不錯啊,竟有這等忠勇之士生死相隨,我這個做父親的卻一點也不知道,很不稱職吧?哈哈,想不到啊,你才是我最出色的兒子!”悲憤的神色一閃即收,袁紹由衷的撫掌而讚,臉上綻著輕鬆的笑容。
袁尚不住的掙紮著,嘴裏唔唔唔的叫個不停,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大滴大滴的淚花滾落地上,死命的向前蠕動著,劉氏,是他的母親!
袁譚搖了搖頭,手指著地上的袁尚:“父親,你的時候不多了,不管怎麽說,我,都是你的兒子,你的一切,或者留給我,或者,留給他!”
“也可能,什麽都剩不下吧?哈哈哈,咳,咳咳……”袁紹哈哈大笑,仿佛聽著的一件很可笑的事情,隻可惜他病弱的身軀卻撐不住這一聲笑,難過的大聲咳嗽了起來,伏在榻上,一陣接一陣大口大口的咳嗽著,眼睛暴起,脖子上的青筋漲得老粗,幾乎要將心肺都給咳出來了一般。
辛評有些不忍,遲疑的看著他的新主公一眼,袁譚卻仿佛什麽也沒看著一般,隻在那靜靜的看著,等著,等著他的父親什麽時候緩過氣來,再接剛才的對話,臉上微微的笑著,卻是說不出的詭異。
辛評瞳孔大縮,畏懼的低下頭來,再不敢看他一眼。
好久,袁紹終於咳完了,撐著坐直了身了,滿臉的熱汗無力的喘息著,潮紅的臉上淡淡的一笑:“顯奕呢?”
“他,不會死,怎麽說,都是我弟弟。”
袁紹點了點頭,又道:“元圖呢?他還不會跟著你吧?”
袁譚揮了揮手,後麵推出一個被綁得結結實實的高大身軀,嘴裏堵著破布,不住掙紮著,大張的雙目裏,滿是憤怒的神色,正是袁紹最信任的謀士逢紀,縫元圖!
“放了元圖!”袁紹突然坐直了身子低聲喝道,一直不動聲色的臉上布滿了憤怒,虎老雄風在,輕輕的一句,竟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
袁譚點了點頭。
“主公,逢紀無能,害了主公!”解了束縛的縫紀跪倒在袁紹榻下,放聲大哭。袁譚謀事,他竟然一無所知,直至兵刃加身這才醒悟過來,心中悔恨無以複加。
“哈哈哈!”袁紹若無其事的大笑,罷了罷手,“起來罷,元圖,我這個做父親的尚且看走了眼,何況你呢?不怪你,不怪你,哈哈!”
逢紀黯然垂首,臉上滿是悲痛,依言收聲。
“來來,坐下,坐下!”袁紹拍了拍身前的榻位,笑著招呼逢紀。
主臣二人,地位有別,而今卻都是命操人手,疑逢紀也不在推避,依言恭謹的坐在袁紹身側:“主公?”
“元圖,今日你我二人,可不必再說什麽虛套話了,依你看,顯思,他能事嗎?”袁紹不無諷刺的看了袁譚一眼,笑咪咪的問著逢紀。
“背父之人,誰能親之!”逢紀咬牙切齒的道,看都不看袁譚一眼。
袁譚卻隻是微笑著,卻不介意。
“嗯,說得有理!”袁紹讚同的點了點頭,看著袁譚,嘿嘿一笑,道:“顯思,元圖的話,你怎麽想?”
“這個,已經不關父親的事了!”袁譚不動聲色的道。
“袁譚,你——”
逢紀大怒站了起來,手指著袁譚,隨即,又無力坐了下去。
“不錯,我老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由他去吧!”袁紹卻大有讚同的點了點頭,輕撫著逢紀後背,雙目炯炯:“元圖,若是我讓你為我兒效命,你,答應否?”
“主公?”逢紀目瞪口呆,不可思議的站了起來,滿臉的驚駭之色。
“終究是我的兒子呢,身上,留著我的血!”袁紹微笑著,微微罷了罷手,示意逢紀不必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