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

  李新遠是痛苦的，他剛剛才坐穩東海市刑偵總隊隊長這個位子。這不屁股還沒捂熱呢，一件隨時可能把他拉下馬的大事件便悄然而至。就算今年是本命年，也不該他這麼倒霉吧。他現在是急的一個腦袋兩個大，他怎麼也想不通困擾了他們許久的「415離奇死亡事件」會在今天清晨被一通突然到訪的陌生來電給劃上了句號。

  一小時前市局辦公處接到了一通陌生號碼打來的報警電話，打電話的男人自稱是一手促成「415離奇死亡事件」的主謀和元兇。他簡單和話務員點了幾個當時他作案的細節手法，並直抒胸臆的告訴接電話的警員，他打電話的真實目的很簡單。不是為了炫耀，也不是為了挑釁警方，而是為了最為簡單卻讓人不敢相信的兩個字自首。別的話他沒有多說，只是告訴警員他今天會一直待在離江江畔的觀景台處，等待警方的到來。隨後便掛斷了電話。

  在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李新遠馬上在腦海里把整個案子都給重新過了一遍。幾處細節的加入，那些一直困擾著他的謎團瞬間便被輕鬆解開。雖然有很多地方還需要細細推敲，但他知道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打電話的人很有可能真的是「415離奇死亡事件」的真兇，就算不是主謀，參與者這個身份也是坐實了跑不掉的。

  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他一邊系著扣子一邊吩咐手下的警員抓緊去辦兩件事。一是迅速通知當時所有參與這起案件的辦案人員重組專案組，對「415離奇死亡事件」進行全新的顛覆式整理和全方面審查。重點是要通知市局領導想辦法壓下原定於今天下午四點舉行的發布會。二是安排下去，問問誰今天開私家車過來的。穿上便裝趕緊和他往離江觀景台走一趟。警笛什麼的全摘了，這件事如果可以，讓領導下個禁令。參與人員全部遵循保密原則，在案件沒徹底水落石出前，最好都三緘其口，暫時不要透出任何風聲。

  剛坐進車內，李新遠便接到了市局王書記打來的電話。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今天下午就要召開發布會了。這個案子當時是我們市局和多方牽頭共同審理的。崔浩的抑鬱自殺和其他幾人的意外事故定性還是你李大隊長親自拍板下的定論。現在呢？你知不知道這案子如果真的翻案了，我們會是什麼下場？」

  電話那頭王明氣得要死，為了今天下午的發布會他還特地去買了條新領帶，本想著下午的發布會上宣布完「415離奇死亡事件」結案后，再對今年市局開展的一系列工作和取得的突出成績進行個詳細的彙報總結。主要是宣傳下市局今年在推進全市政法工作建設中所做出的貢獻以及部分先進個人的光輝事迹。這也是東海政法人士慣用多年的老套路了。誰成想，就這麼個板上釘釘的事還能在中途出了幺蛾子。

  市局、區公安、巡檢三方聯合，近百人努力了將近半年之久都沒有絲毫線索的案件，如今卻隨著兇手幾近報複式的自首行為而徹底定性。查明真相這固然是刑偵和政法工作的核心要求，但這個節骨眼上以這般方式取得突破性進展，就像有人故意在他們臉上狠狠的抽了一記耳光。不但痛，還要命。

  「王書記，沒什麼好說的。事情發展到今天這這個地步，都非你我所願。具體情況還需要等這個案件真正結案后才能知道，我現在正在趕往嫌疑人所在的現場，等事情水落石出后所有的責任我一力承擔。」

  李新遠迅速掛斷了電話，並沒有給王明再說下去的機會。他知道如果這個案子徹底翻案。不光是他整個市局乃至當初所有參與這個案子的辦案人員，從上到下都會被擼個乾淨。他理解王明的心情，但他現在顧不上其他的了，他只有儘快找出事情的真相，才能為自己所犯下的過錯做些許彌補。什麼新上任光輝的業績，年終的福利等等如今都隨著這場案子的翻篇而化為煙雲。

  辦公室里王明氣得摔掉了手機。承擔？他李新遠拿什麼去承擔。這種可能會波及整個東海政法界的重大事件，他現在都不知道該如何和他上面的領導交代。

  先是兩年前莫雨集團所犯下的那場驚天的團伙殺人案，因證據不足，處理了幾個重點嫌疑人後將莫雨和莫凡父子二人無罪釋放。再到後來的白語冰檢察官因傷人被捕入獄，在獄中被同監舍服刑人員殘忍殺害。事後卻有人查明白語冰入獄證據涉嫌造假。當時這兩件事引起了社會輿論的劇烈反響，辦案人員的不作為，執法人員的懈怠，審判人員的寫性隨意，從那時起東海市市民對整個東海政法的吐槽就從未停止過。現在呢，又加上了原本已經被定性為意外的「415離奇死亡事件」翻案。

  若是在沒有準備召開發布會之前，這一切都不是致命的。可隨著發布會的對外宣傳以及上報開展工作的落實，這一切都將會被無限的放大，甚至將整個東海政法界重新置於輿論的風口浪尖。

  比起前幾次更加致命的是這次發布會是全國性的，面對的將會是全國坐在電視機前觀看發布會的觀眾。案件的重新定性絕對會讓東海政法的公信力徹底喪失。市民的吐槽還在其次，關鍵是他可能會讓全國人民對法律和司法的公信力度抱有質疑。此外中央領導對此次發布會所彙報的工作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重視，案件的翻篇和重新定性，無疑會使整個東海政法界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東海政法界不會消失，但絕對會進行重新的改組。自己這幫子人嗎，是什麼下場就難說了。辭去公職，開除黨籍都算是輕的，主要負責人被判入獄也不是沒有可能。在政法界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沒有人希望到最後落得一身罵名慘淡退場。

  李新遠在車子駛到離江觀景台時，重新打起了精神。東海今天下著小雨，所以觀景台並不像以往那般人山人海。透過車窗他看到一把黑傘正在緩緩落下，一個穿著西裝戴著金絲鏡片的男人正對著他們招手，男子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像嘲諷，也像命運終曲前的哀嘆。

  李新遠頓時呆住了，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人。打招呼的男子或許整個東海人都不陌生，他就是被稱作「東海公義的良心」的誠青事務所代表律師雲諫。李新遠依稀記得，第一次聽說雲諫這個人是在一檔普法宣傳節目上，當時節目播放的是他在某一場官司中為當事人做無罪辯護的場景，那精妙絕倫的陳述和無懈可擊的演說，至今依舊讓人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