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眾人凝目看去,卻見眼前的傅四姑娘戴著帷帽,那青色的紗幔重重疊疊,直垂至裙腳處,將她的容顏盡數掩於其間,隻能隱約瞧見她雪白的膚色。


  再看這傅四姑娘的行止,明明也是普通的行禮屈身,可是由她做出來,這蹲身行禮卻又不是蹲身行禮,卻似有著一種舞蹈般的韻律,直若修竹亭荷一般,不出的端正雅致。


  一時間,眾人便皆斂了聲息,場麵倒是安靜了下來。


  王晉與袁恪皆算是傅珺的長輩,一個是舅父,一個是姨父。此時便由他二人打頭,當先道了“不敢”,袁恪便勉勵了傅珺幾句,王晉亦溫聲叮囑傅珺“好生考,莫想太多。”


  剩餘的幾人與傅珺便算是平輩,有兩個還是陌生人,因此便都是含笑不語。唐俊倒是想些什麽來著,卻是被唐修以眼神止住了。


  見禮完畢,傅珺便自回了隔間兒,將帷帽取了下來,長長地出了口氣。


  總算能安生吃頓飯了。雖然這群美少年可謂品類齊全、秀色可餐,可是傅珺還是覺得他們挺礙眼的。便因有了他們在,傅珺現在連喝口湯都得特別心,生怕響動大一點便損了她“閨秀女夫子”的名聲。


  此外,還有一點也讓傅珺頗為鬱悶。


  方才去見禮的時候,也不知那阿淵是怎麽回事,居然選了個角落坐,恰好便在傅珺視線的死角。結果傅珺隻瞧見了他半邊肩膀,還是沒瞧見他的臉。


  據傅珺所知。本朝有明文規定,身有殘疾、麵貌醜陋者皆是不能為官的。而今這一群人個個都是精英,往後絕對是要走上仕途的。阿淵麵有殘疾,與這些人混在一處難道不會自卑麽?


  這也是傅珺對阿淵特別關注的原因。


  她就是不明白,阿淵這個明顯走野路子的家夥,為何會跟這群精英學子們混跡一處?

  拋開這些事情不談,這上元館酒樓的菜色倒是頗為不錯,有幾味十分合傅珺的口味。


  吃過飯後,那大隔間兒裏便熱鬧了起來。儒家學子坐而論道,此乃本朝風習。又有謝玄、袁恪等才俊在座。這番清談便是傅珺亦覺得頗為受益。


  此時,便聽那袁恪問道:“傅大人,在下聽聞那白石書院出的題目向來千奇百怪,在下很是好奇。卻不知今日上午的入學試考題為何?”


  傅庚微微一頓。方才道:“這個本官卻也是不知。”


  唐俊便接口道:“在下記著。兩年前在下參加入學試時。那考題是一塊石頭上放了個雞蛋,實不好答。”


  眾人一聽便皆笑了起來,謝玄溫潤的聲音亦響了起來。道:“我與仲明同在一年入學,試題卻不相同。我那年的試題是有人擊鼓奏了一曲。”


  他的仲明乃是唐俊的字。


  此時那阿淵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道:“在下鬥膽相問,卻不知傅四姑娘今日的試題是什麽?”


  他話的聲音一如往昔,尾音微沉、低柔悅耳。比起謝玄那琴箏般的清越音色來,阿淵的聲音便有若斜陽簫鼓,入耳微涼。


  眾人便皆不語,視線卻都集中到了屏風上。


  阿淵問出了所有人都好奇的問題,因此大家便都等著傅珺作答。傅庚與謝玄卻是同時向阿淵望了一眼。傅庚麵無表情,謝玄的眸中卻是含著幾許責備。

  此時,便聞一道清清淡淡的聲音從旁邊的隔間兒裏傳了過來,不急不緩地道:“上午的試題乃是一張著色寫意,畫中有樹,樹下有影,影中有一叢衰草。”


  眾人聞言皆靜了一靜,隨後袁恪便當先道:“這題目倒有意趣。”


  王晉亦道:“榮枯相依,明暗為伴。這題目麽,若易卻也易,難卻也難。”


  唐修便道:“子鶴兄得極是。這題若要答並不難,但若要答好卻頗為不易了。”


  傅庚對方才阿淵的那一問是頗為不滿的,可是,待聽到傅珺今的題目之後,他的注意力便也轉移到了考試上頭,卻是對傅珺的應答有些擔心起來。


  他微闔雙目想了一想,隻覺得這題出得刁鑽,極易引人入了岐途。


  眾人討論了一會後,一致覺得這種題目若是女子回答的話,還是以詩為上,最易發揮,而字、畫次之,文則最難。


  唐俊終是忍不住心下好奇,便提聲問道:“卻不知傅四姑娘是如何答題的?”


  傅珺想了一想,便簡短地道:“女子寫了一篇文並一幅字。文為《論律法》,字卻是借了前人之語,便是‘高樹遏雲,庶草抵履,法不阿貴,繩不繞曲’十六字。”


  她清淡平靜的聲音傳至隔間兒,卻是叫眾人皆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這位傅四姑娘居然寫了這樣一篇文並一幅字。


  然而再一細想,卻又覺得,傅珺這題破得極巧妙,角度亦是迥異於常人,倒是走出了一條新路來。


  那袁恪便問道:“那樹與草之語倒是與題目相合。隻那畫中的明暗之意,卻又是從何處論起?”


  他這問題問罷,那隔間兒便又靜了一會,旋即那清清淡淡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語聲清晰地道:“女子以為,人性之中,善惡共存。善如高樹承陽,明亮燦爛;惡便於樹下陰暗,如影隨行。人有惡念不可免,但卻不可有惡行。律法之意義,便在於約束惡行,劃定底線。凡有越線者則懲。那畫中明暗涇渭分明,一如善惡絕不相融。善不抵惡,有惡必懲。女子文中大意,便是如此。”


  聽罷此言,傅庚微蹙的雙眉驀地便是一鬆,唇角早已勾了起來,眼中的讚許之意更是毫不掩飾。


  這答卷答得極好。且不論這論點好壞,隻看這關於人性及善惡的一番分析,便可知為文者絕非人雲亦雲之輩,而是充滿思辨意味。這與本朝坐而論道的風習十分吻合。


  那謝玄此時便即問道:“難道傅四姑娘信奉法家之言麽?”


  傅珺答道:“法家所言並非盡善。便如其言人之生而為惡之語,女子便不敢苟同。女子以為,人之初,既非善、亦非惡,而是如白紙一張,其所看、所學、所曆,便如紙上作畫。有向善之心,那畫上便光明多些,陰暗少些;而若一心思惡則反之。女子以為,人之善惡全在一念之間。這世間絕大多數人,亦是善惡並存的。故需以律法約束,再以向善之加以教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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