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槍聲響突破陰陽柳,父子散一樹兩重天
如出一轍的,我爺爺和我爸爸懷裏抱著的我,在感知到了懷抱的溫暖和安全後都停止了哭泣,抽泣著摟著他們的脖子,努力的往他們的懷裏鑽。
這兩個“我”都在發燒,小臉蛋兒燒的通紅,呼吸急促,仿佛在努力的貪婪的呼吸著這世界上的空氣。
盡管眼前的一切足以令人驚訝,但血脈親情卻往往會輕易的戰勝恐懼和疑惑。當看著懷裏的孩子那麽真切的昏睡,我爺爺和我爸爸都無法分辨到底誰懷裏的才是真正的我,無法知道另外一個到底是誰,或是什麽,但都無法做出決定來帶走哪個,拋下哪個……
“他媽的,這到底咋回事兒,鬧的是哪門子妖……”
我爺爺罵道,他是個粗人,盡管跟奶奶生活多年,但仍無法用這些年來奶奶給人看事兒時候耳濡目染的經驗來解釋眼前的一切,他像我那身為小分隊長的爸爸一樣,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爹,我們還是趕緊走吧,這裏太邪門了……”我爸爸說。
的確,隻有離開這裏,才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好的辦法。
顧不得那麽多了,我爺爺和我爸爸分別抱著昏迷不醒的“我”,再一次大步向那棵大柳樹走去。
走到這棵柳樹前的時候,我爸爸站住了,看著眼前這棵柳樹。
天色大亮,柳樹的“陰陽兩麵”在明亮的白天,區分的格外的清晰。一麵枝繁葉茂 ,一麵幹枯脆裂。而這生死的分界,如刀削斧砍一般的界限分明。
一陣風吹來,茂盛的一麵柳條搖擺,初秋的柳葉深綠又濃密,隨著秋風擺動,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若不是身陷如此邪門的柳樹溝,若不是反複的逃脫卻遇鬼打牆一般無果,若不是懷抱著兩個一模一樣的我,我的爺爺和爸爸甚至覺得這柳樹下麵,柳條蔭下,完全可以席地而坐 ,撮幾粒花生,倒一壺燒酒,喝上幾口。而後就躺在樹下鬆軟的草叢之中,睡上一覺。
而另外枯死的一麵,幹枯的枝丫雜亂的伸展,如同魔鬼們張揚的利爪,暴露著青筋,糾纏著白骨,無序的揮舞,露出猙獰牙齒。秋風吹過,蕭蕭的響,如同魔鬼囂張的口哨,又好似刮骨的陰風,冷人不寒而栗,恐懼油然而生。
我爺爺和爸爸都清楚,一步邁過去 ,可能就是那片熟悉的通往劉家鎮下隊的苞米地,卻又可能是又一個一模一樣的柳樹溝,遍地雜草 ,灌木叢生,一座座凋零的荒墳,一條滿是荊棘的土溝,再或者又一個痛苦的呼救的小孩兒……
我爸爸把懷裏的我放在地上,仍像第一次那樣用我爺爺那件肥大的上衣把我綁在他的後背上。站起身,提起槍,
“爹,你走我後麵,看著大勇……哦, 是我後背上這個……”爸爸說著,端起槍,哢嚓一聲子彈上膛。沒等邁步向前走,先扣動扳機,嘡的一聲向著柳樹後麵的方向開了一槍。
槍聲清脆,在狹窄的柳樹溝裏回蕩,迎麵吹來的秋風, 將槍口飄蕩的火藥的味道吹進我爸爸的鼻孔。這杆槍, 我爸爸親手擊發了無數顆子彈,打中過天上饑腸轆轆的試圖叼走小母雞的老鷹,驚飛過成群結隊啄食田裏向日葵麻雀,打斷過叼走七歲的我的野狼的腿,而這一槍,與其說是在鎮壓柳樹溝捉弄我爺爺和爸爸的妖邪,不如說是在給未知的前路壯膽兒。
沒等槍聲的回響消散 ,我爸爸大步的向前走去,繞過那棵柳樹,終於,眼前是那片熟悉的收割後的苞米地, 地裏的苞米茬子成行排列,早已散盡了水分變的枯黃幹燥。
再過幾天,等苞米茬子徹底的幹燥,村裏的男人們就會帶著鎬頭,來到地裏“刨茬子”。這活計幹起來是有節奏的,噗的一聲刨進土裏,嘩啦一聲把茬子勾出來, 再咚的一聲用鎬頭敲碎糾纏在茬子根須裏的泥土。
跟在後麵的女人們用耙子將這些張揚著根須的茬子摟在一起,裝進圓圓的底,高高的梁的“條筐”,再牢牢的捆紮在一起, 插進槐木的扁擔。等男人們將一整片地的茬子全都刨下來,再鑽到扁擔底下,一撐腰,輕巧的擔起擔子,把茬子挑到院門前的“場院”裏 ,曬幹,燒火。
而我那無所不能的奶奶,會找三塊石頭 ,把一口平鍋架在上麵,那口鍋叫“煎餅鏊子”,底下就用曬幹的苞米茬子引火,盆裏放上發酵的苞米麵糊,舀一勺倒在上麵,用一塊半圓的木板將玉米糊刮勻,最後攤成金黃的酥脆的煎餅。然後用鏟子鏟開邊緣,反複的疊上幾下,再鏟下來放在一旁的笸籮裏。我往往就會搬個板凳,以幫奶奶添火為名,咽著口水, 等待新鮮的煎餅出鍋。拿起一張,卷成筒,咬上一口,滿嘴的穀香。
那是我童年最向往的美味,那種酥香的味道縈繞在我整個童年。而如今眼前的苞米茬子,眼前的收割後的玉米地,卻讓爸爸感到無比的興奮,不管怎樣,終於走出了這個邪門的柳樹溝,遠離那荊棘叢生的黑暗,後背上的沉睡的我,終於可以回家,回到奶奶的懷抱,奶奶神奇的無所不能的,她會輕而易舉的施法,驅除我身上的邪祟,讓我重新的活蹦亂跳起來。
“爹,我們出來了……”爸爸興奮的幾乎喊出來。可身後卻除了秋風吹過的沙沙外,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
我爸爸回頭一看,身後是那棵陰陽柳樹,卻沒有我爺爺的影子……
“爹……爹……”
我爸爸大聲的喊叫,喊聲如同剛才的槍聲一樣在山穀裏回蕩,卻不見我爺爺答應。
我爸爸急了, 好容易繞出鬼打牆出了柳樹溝 ,卻不見了我爺爺的蹤影。來不及猶豫,趕緊轉回身大步的繞過那棵柳樹,再一次走進了柳樹溝。
滿以為是我爺爺沒跟上我爸爸的腳步, 那麽繞過柳樹就可以看到我爺爺的身影。而當我爸爸真的繞過柳樹, 眼前的一切,再一次令他驚訝的站住了腳。
眼前,又是那片苞米地,太陽的光已經從山頂上照射出來,把那片苞米地照射的金黃,泥土裏的濕氣在陽光的溫度下慢慢的升騰,散發著初秋的馨香……
走出了柳樹溝的迷陣,卻又陷入另外一個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