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紙紮人離魂逞凶怪,借軀殼大勇再逢緣
這聲音不大,卻仿佛就在耳邊,張誌成聽的真切,立即停住腳步,轉身望去。身後仍舊是那個破舊空蕩的屋子,除了破爛的家具和衣服,到處都是的灰塵,便沒有任何東西。張誌成張望了一陣子,覺得可能是這幾天孩子生病,自己擔心過度,休息不好, 精神有些恍惚,便推開屋門邁步走出了包畫匠的院子。
剛出院子,突然想起這包畫匠不在家,盡管錢已經付完,紙活也滿意,但不聲不響的拿走,未免有些失禮,萬一包畫匠回來,找不到紙活,也不知道是自己拿走了,平白無故的著急,那有多麽不好。
正在猶豫的時候,忽然問道一陣香水的味道順風飄來。這香水的味道濃鬱,有些刺鼻,張誌成不禁皺了皺眉。
“呦,大兄弟,是你啊,怎麽到下隊來了啊……咯咯……”
隨著那香味一起來的,還有陳寡婦這細聲細語的聲音和咯咯的笑,張誌成循聲看去,果然是陳寡婦。
剛才還在村部附近撞了個滿懷,頭發蓬亂衣衫不整的陳寡婦這一轉眼,好像變了一個人似得。
陳寡婦上身穿著一件大紅的毛呢麵料的大衣,大翻領裏露出雪白的粗毛線針織的毛衣,一條深藍色的緊腿兒褲子,腳下踩著一雙紅漆皮的半高跟鞋。脖子上圍著一個綠色的圍巾,頭發梳的油光鋥亮,臉上的抹了一層厚厚的雪花膏,在冬天的低溫下,雪花膏厚的幾乎凝固成一層油餅兒,仿佛在耳朵根子以及脖子上能看到翹起邊兒來的雪花膏塗抹的邊緣。嘴巴塗得通紅,紅的就像剛咬死了誰家的小母雞。
那刺鼻的香水味道 ,便正是從陳寡婦身上傳出來,陳寡婦滿麵帶笑 ,眼神撲閃,隨著笑容,臉上堆壘著凝固的雪花膏形成的褶皺。張誌成從這強擠出來的笑容裏,看出了陳寡婦穿著這樣的一身衣裝,在這個大雪後的冬日裏一定在強忍著寒冷。
“啊,我……我是來包畫匠家,取這個紙人……明天晚上,給我家孩子燒個替身……”
張誌成說道。
“哎呀媽呀,這東西,咋這麽嚇人啊,大白天的……見了鬼了……”
陳寡婦看了一眼紙人,大驚小怪的呼喊,表現出一副嬌小膽怯的小女人的樣子。而在她的心裏,卻恨不得假借害怕的機會,一下子鑽進張誌成的懷裏。
張誌成把紙人往身後藏了藏,想想也的確,這大白天的夾著個紙人,也的確有些嚇人。
“你咋在這兒啊,大妹子”
張誌成不知該說什麽好,為打破尷尬,沒話找話的問了一句。
“啊……我……我家就在這附近啊,沒事出來溜達,沒想到,遇上了你……”
陳寡婦自己心知肚明,本來是刻意的梳妝打扮,打算去李文利的小賣部,借口買東西 ,好去製造與張誌成的偶遇。沒想到出了門沒走幾步,就見張誌成從包畫匠家出來,心裏正在暗自歡喜。
“啊, 那……那我求你點事兒,這紙活啊,我先拿走了,一會包畫匠回來 ,麻煩你看見他,跟他知會一聲……”
張誌成說完,對著陳寡婦笑了笑。這一笑不要緊,陳寡婦感到一陣眩暈,大腦再一次充血,臉上又火燒一般的通紅。其實就連陳寡婦自己也想不通,守寡這麽多年,盡管自己並不是一個安守本份的主兒 ,也曾暗地裏看上過劉家鎮裏的幾個單身的男人,但從沒像見到張誌成這般的心潮澎湃難以自控。自從早上在村部門口與張誌成相撞之後,便早已把白勝利與別的女人鬼混的煩悶丟到腦後,心裏充滿了張誌成的身影。
張誌成說完,陳寡婦其實並沒將他的話聽進心裏去,卻不由自主的點頭答應。
張誌成向陳寡婦道謝,轉身離開了包畫匠家,往上隊走去。過了好一陣,張誌成的身影已在村裏的小路盡頭消失不見,陳寡婦這才緩過神來,失去了跟張誌成一起去上隊的大好機會 ,心裏不禁懊惱不已。
………………
張誌成個子大,腿也長,不一會便走出了下隊。路過我家門口的時候 ,我正拿著一個小鐵鏟,一下下的鏟那些堆在牆根的積雪,自己玩的不亦樂乎。
“哥哥……”
突然聽到有個柔弱的聲音喊我,這聲音我熟悉,是張誌成的那個小女兒的聲音,我們就在前兩天還在一起開心的玩“嘎拉哈”。我抬頭循聲望去,卻並未看見那小女孩的影子,反倒看到張誌成夾著那個花花綠綠的紙人,從我家門口經過。
我走到大門口向外麵張望了一陣,張誌成已經走遠,大門外四野無人,想必是我的幻覺,便沒在意,繼續在院子裏玩我的鐵鏟。剛鏟了幾下,突然,又聽見那個聲音喊我。
“哥哥 ,小哥哥……”
那聲音就在耳邊,我抬頭看去,剛才並不是幻覺,因為張誌成的女兒小囡不知什麽時候,笑吟吟的站在我的麵前。
“哎 ,你是啥時候來的,我怎麽沒注意……”
我十分納悶,問道,
“哥哥 ,帶我一起玩好嗎……”
小囡並未回答我,走到我的麵前,拉住我的胳膊。愛玩是小孩子的天性,見到小囡來找我玩,我也十分的開心,這種開心便使我很快忘記了對於小囡突然出現的驚奇,把小鏟子遞給了她 ,她接過鏟子,學著我剛才的樣子,一下下的鏟雪。
我們就這樣玩了一陣子,便對鏟雪失去了興趣,我伸手在口袋裏掏出那對“嘎拉哈”,在小囡眼前一晃說道,
“我們上屋子裏,玩嘎拉哈吧……”
小囡放下鏟子說,
“小哥哥,要不你跟我,去我文利大大家玩吧……”
我想了想,便答應了她,我們拉起手,出了院子,向李文利家的小賣部走去。
剛出了院門沒走幾步,聽到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我回頭看去,是李文學。李文學每天都會在上下兩隊,南山北坡的來回走,村裏的人早已熟悉,所以也見怪不怪。他的步子很快 ,低著頭也不做聲,從我們身邊經過的時候,帶起一陣涼風,我拉著小囡往路邊上躲了躲,以免被這個半瘋的李文學沒輕沒重的撞倒。
目送李文學走遠,我拉了拉身後小囡的手,打算和她繼續往前走,小囡卻站在原地沒動,一臉愁容的看著我說,
“哥哥 ,我想求你點事……你找個地方,把我藏起來吧,別讓剛才……剛才那個人再看到我,我害怕他……他會拉著我回家,再也不讓我出來玩的……”
小囡的表情十分委屈,幾乎哭出聲來,我見了也十分的辛酸,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才好 。
“那你要藏多久?你爸爸找不到你,會擔心的?”
我問道。
“藏兩天就行,我爸爸不會擔心,你也不用擔心……”
我點頭答應,她的表情如此的悲切,我也沒法拒絕, 可轉念一想,到底該把她藏在哪兒好呢?如果藏在我們家,奶奶看見了,肯定會送她回家,可除了家裏,卻又沒有其他合適的地方去藏上這樣一個隻有五六歲的小女孩。
“可是,你藏在哪兒呢?”我不禁犯愁起來。
突然,小囡看著我笑了 ,輕聲的說,
“哥哥,讓我藏進你的身體裏吧……”
她話音剛落,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耳朵劇烈的鳴叫, 仿佛有千萬個嗓音尖利的人一起在我的耳邊喧嘩,這耳鳴令我頭痛欲裂,五髒六腑也跟著翻騰起來,它們在我的身體裏上下翻飛,我感到喉嚨一陣陣的膨脹,仿佛一張嘴,就會把它們吐出來一般。
劇烈的疼痛和眩暈令我一下子昏厥過去,仰麵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到了渾身上下一陣陣的刺痛,我掙紮著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這世界我來過,我清楚的記得曾在我的某一場夢裏來過。這世界白的沒有邊際,也無法分清天地的界線。到處充滿模糊的白光。這白光令我感到溫暖,仿佛回到了媽媽的子宮。渾身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塊骨骼,每一根毛發都在放鬆,這種放鬆令我感到無比的愉悅,身上的刺痛一下子消失不見。
我試圖向前走,卻無法分清方向,而實際上無論我向哪個方向走,周圍的景物都一模一樣。突然,我聽到了一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大勇……大勇……”
我四外張望,卻無法找到那聲音的來源,但我清楚的分辨出,那是奶奶的聲音。我大聲的答應,
“奶奶……奶奶……”
可我身處的世界太空曠了,聲音很快便被這一片白茫茫淹沒。
“大勇……大勇……”
奶奶呼喚我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而我又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那是一種沙沙的聲音,似乎什麽東西在我的身邊蜿蜒的爬行,我開始害怕了,渾身冒出一陣陣的冷汗。
突然,渾身仿佛被什麽東西纏繞 ,冰涼的感覺透過我的衣服,鑽進我的皮膚,順著我的血脈在我的全身遊走,仿佛即將將我凍僵,我動彈不得,喉嚨也被巨大的壓力擠壓,再也喊不出聲音。
我害怕極了 ,因為我的眼睛已經發黑,什麽都看不見,我試圖努力的掙脫,卻無濟於事。正在我萬分無助的時候,突然,眼前著起熊熊的大火,那火焰越來越猛烈,就在我的身上來回的繚繞。熱浪奔騰,隨著火苗四處亂竄。那熱浪與剛才身體裏的冷氣猛烈的碰撞,我甚至可以聽到我的骨骼在驟冷驟熱裏哢哢的作響,並片片碎裂。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的喊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