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第四節
書接上回
“沒關係,我把本錢給你,你重新收,不會讓你吃虧的。”侯允給同學十個銅板,把畫留下來,用跟倒騰書畫的父親那學的本事,將殘破處修補好,放進藤條箱裏先放著吧!等以後再說
侯允讀完高小就說什麽也不願意再讀了,主要是不適應廣州炙熱氣候。回到奉天城,他聽說黃安仁不僅稀罕小腳,對古董字畫也頗有研究,家裏收了不少東西。侯允就想拿沒落款的畫糊弄他,反正賣得掉就賣,賣不掉也不損失什麽。
侯允打定主意,從藤條箱裏拿出修補過的畫找黃安仁,沒成想黃安仁隻看畫一眼,眼神就飄向別處,連價也沒問,更沒問畫是打哪來賣多少錢。隻說幾句不鹹不淡的閑話,捧著青花瓷小茶壺,嘴對嘴的吱流茶水。
侯允見黃安仁這模樣,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麽。試探地問道:“黃掌櫃,你看這幅畫怎麽樣,能打上眼不?”
“我對書畫沒研究,隻是瞧個熱鬧。”黃安仁不動勁地對侯允道:“如果我沒看錯,你這畫是修補過。”
“黃掌櫃好眼力。”侯允對豎起大拇指,道:“這畫是家傳的。”
侯允又一次打開畫,對黃安仁道:“你看;從這幅畫麵上看,線條流暢,絕對是一幅好畫。”
“家傳的你更應好好收著,幹嘛想出手,你又不缺那倆錢。”黃安仁奚落著侯允。
侯允道:“我沒指望這畫賣大價錢,隻是聽說你喜歡書畫,才拿來讓你開開眼。若喜歡你可以留下。”
“這樣說來,這幅畫非賣給我不可?”黃安仁微微一笑,問侯允:“你打算要多少錢。”
侯允道:“你看著給,價上我不跟你爭。”
“這不是鬼市,沒價我無法收。”
”咱們街坊鄰居的,你給兩百個大洋就成”
黃安仁微微一笑,沒言語。
侯允不是黃安仁肚子裏的蛔蟲,自然不知他心裏想什麽。加上畫已被看出是修補過的,又想脫手,於是侯允自我壓價地對黃安仁道:“你若想要,我便宜點,一百八十個大洋。你若不想收,我就把畫拿走。”
黃安仁一價壓到底地道:“20個大洋。你想賣就把畫留下,不賣就拿走,我不勉強。”
“什麽?”侯允驚詫。他沒成想黃安仁竟把價壓得死死的,一點緩和餘地也沒有。
侯允心裏咒罵黃安仁一千遍老狐狸,猴精猴精的。還是想把畫賣給他,反正不虧。可是沒過多久,侯允就聽人說黃安仁坐在家裏撿個大便宜,細打聽才知賣給他的那幅修補過的畫原來是宋代李成真跡,同時知道了宋代書畫落款大多隱藏於樹幹、石頭縫裏,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侯允的腸子都悔青了。恨自己沒見識,沒發財的命,把絕跡當廢品出手,還是死乞白賴求著人家買。同時罵黃安仁不是東西,明明知道是李成山水圖,還鉚足勁的壓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從此侯允看見黃安仁心裏就擰巴,即使在街上走頂頭碰,也不愛搭理他。
佟鳳來細細聽完侯允說的話,想起李成山水畫就掛在黃家正堂。畫麵精美,畫工精湛,不過畫再好也沒女人小腳好。畫可以臨摹,可以創新,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女人纖足就不同,若政府繼續逼著放足,大腳丫子逞威風,今後滿大街咣咣踩著在大腳印子,嘖嘖?????佟鳳來不敢想下去。
侯允見佟鳳來對小腳那麽上心,打趣地問道:”居士;你閱腳無數,說說看,稀罕黃家哪雙腳?”
佟鳳來似沒聽見,故沒搭理侯允。
侯允是個愛鬧騰的人,見佟鳳來沒搭理他,就想戲弄佟鳳來。侯允對佟鳳來道:“你不說沒關係,今兒我把你灌醉,讓你醉了說。”
侯允鬧騰勁上來,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扯著佟鳳來的耳朵,要往他嘴裏灌酒。
“灌酒你扯人家耳朵做什麽?該掰嘴才是。”何興佳起哄著,伸手要掰佟鳳來的嘴。
佟鳳來一手擋著何興佳的手,一手擋著侯允的酒壺。酒壺歪了,酒順壺嘴流出來,濺了一桌子,逗得呂福祥、喬顯卿哈哈大笑,跟著起哄道:“居士,你再不說,我們也要灌你酒。”
呂福祥和喬顯卿一起按住佟鳳來的手,不讓他動彈。侯允、何興佳咋咋呼呼,要往佟鳳來嘴裏灌酒。
佟鳳來任憑怎麽灌酒就是不張嘴,頭不停的來回擺動著,抵抗著,結果酒壺裏的酒全
倒在臉上和身上,衣襟濕了一大片。
侯允見壺裏酒沒了,讓店小二再拿一壺來。威脅佟鳳來道:“你不說,這壺酒就全灌你
肚子裏去。”
佟鳳來沒轍,求饒道:“我說可以,不過俺先把話說明,黃老爺老婆死了好些年,家裏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又守寡,三少爺不著調,被逐出家門,你們說這種情況下,我敢稀罕他家誰的腳?”
佟鳳來一席話把大夥說得連連點頭,確實是這個理。
侯允道:“黃掌櫃老婆雖說死了好些年,可他一直沒續弦再娶,家裏又有倆個守寡兒媳婦,還不是隨他今兒這個,明兒那個的。”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喬顯卿提醒侯允,背後議論人長短本是事非人,不可取。
“我是聽黃家三少爺說的。”侯允喝酒喝熱了,解開灰布大褂上的蜈蚣扣。
“三少爺不是玩意,在外麵總拿話糟蹋他老爹。”呂福祥對侯允道:“你甭相信他的話。”
佟鳳來幽幽道:“若看透黃掌櫃就能看透小腳,看不透小腳,也就看不透黃老爺子。”
“依我說黃掌櫃猴精八怪,心眼比篩子眼還密,旁人無法琢磨透他。”侯允話音還未落地,隻聽背後有人道:“誰讓你琢磨不透了?”
侯允聞聲以為是黃安仁,慌得差點縮進桌底下,再一細聽聲音又不像。他穩了穩神,扭頭一看,原來是有一陣子沒見的老表哥劉慶卓。
劉慶卓比以前更顯胖了,胖得臉盤有臉盆大,眼皮耷拉著把眼睛遮擋一半。著一身暗紅亮緞袍子,外套羔皮短褂子,玄黑暗花錦麵,襟口岫玉質地的幽幽扣子給銅襯托著,似晶瑩透亮的櫻桃,加上頭戴的毛乎乎大暖帽,無論怎麽看都是鄉紳。
侯允起身招呼劉慶卓道:“老表哥;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劉慶卓放開嗓門,恐旁人聽不見似的道:“昨兒接到黃掌櫃的帖子,邀我參加他家正月十五賽腳會。我一尋思,很久沒來奉天城轉悠了,就趁這機會來溜達一圈。”劉慶卓說著,對何興佳、佟鳳來、呂福祥、喬顯卿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劉慶卓嫌小酒館太熱,抬手掀下頭頂上的大暖帽,閃身挨著侯允落坐,一夥人才發現劉慶卓身後還站在一個人。細看這人長得精瘦,眨著一雙猴眼,腦瓜和下巴挺尖,中間卻圓,跟棗核差不多,臉上東一塊,西一塊長有白斑,就像長了青苔般的花崗岩,身上卻穿戴得頗為講究。侯允見過這人兩麵,是老表哥劉慶卓娘家嫂子姐姐的兒子,叫朱翊恒。
侯允挪挪屁股,騰出個地,招呼朱翊恒坐,同時讓店小二把桌上剩湯剩菜撤掉,重新點一份木須肉,一份酸菜燉粉條,一份蒸土豆,然後把老表哥劉慶卓和朱翊恒介紹給大夥認識。
劉慶卓端著架子,拿著範,雙手抱拳,對呂福祥、喬顯卿、佟鳳來、何興佳奉承道:“久聞四位大名,今日一見乃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呂福祥、喬顯卿、佟鳳來、何興佳,趕緊起身給劉慶卓回禮,心裏卻納悶地想我們怎沒聽說黃掌櫃要辦賽腳會,難道劉慶卓是糊弄我們?
劉慶卓見大夥滿臉不信,趕緊從懷裏掏出請柬,道:“口說無憑,請柬在這,你們自己
看。”
呂福祥看著請柬,問顯卿道:“喬老爺;你知不知道黃老爺家賽腳的事?”
喬顯卿搖搖頭,道:“我和你一樣,也是才聽說。”
呂福祥問道:“黃掌櫃會不會把俺哥幾個給忘了?”
“不可能”喬顯卿很有把握地對呂福祥道:“黃掌櫃是講情分的人,他邀人參加賽腳絕對落不下我們幾個,再說今兒才臘月27,離正月十五還有半個多月,他這麽早就三請四邀的,必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陣勢。”
“隻要落不下我們就成。”呂福祥說著,又想起巧娘一雙腳。巴望正月十五快點到來。
坐在呂福祥旁邊的佟鳳來一直沒言語。回想上次八月十五黃家賽腳,滿肚子蓮學沒抖露出來不說,與黃安仁鬥法也不分勝負。這次如他邀請,定要好好抖落抖落肚子裏學問,跟黃安仁比試高低,若還壓不住他,就給他揚名立傳。
不管誰心裏想什麽,始終忘不了吃喝,這是人的本能,不能違背。大夥邊吃邊說著樂著,借著酒勁說酒話,反正酒桌上說的話不算數。推杯換盞,鉚足勁的吃喝,全不管是葷的,素的,油的,鹹的,辣的,酸的,苦的,輪番塞進嘴裏,預備正月十五更盡興。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