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第一節蓮心放學遇查腳 閑人起哄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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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麵上禁纏足的風是三起三落，人也被折騰疲了就什麽都不在乎，愛怎麽樣怎麽樣，反正肩膀頭上抗腦袋，既沒職也沒權，老百姓一個，居家過日子是常態。有些閑人更是沒事就愛往一堆湊，先調侃一陣滿大街的剪辮子。說裕隆太後以宣統皇帝的名義發布詔書宣布退位，外務大臣胡惟德等人接詔書時沒有下跪叩拜，而是用鞠躬方式向王朝告別。裕隆太後宣讀完詔書後嚎啕大哭，她是真的傷心，哀歎兩百多年的大清帝國在她孤兒寡母手中終結，因裕隆太後聽說被朝廷萬般倚重的清廷大臣袁世凱也把辮子剪掉了。閑人說得跟親眼看到似的，有鼻子有眼，接著把話題轉到黃家小腳上，尤其說到當家掌櫃餘春蓮的一雙腳，興奮得唾沫飛濺，不住嘴的感歎，不說過癮絕不散。
隨著中山先生發出禁纏足的文告：“通飭各省一體勸禁。其有故違禁令者，予其家屬以相當之罰。”把放足之風推向新高潮。
一夜間，奉天城湧出文明講習所，天足興，衛足會、纖足滅、菱鞋滅等協會。且各個協會的人精神抖擻，似打了雞血般高亢地拿著《婦女禁止纏足條例》守住大道口，胡同旁，城門外，邊門裏，眼神四處尋摸，手舉著大喇叭，敞開嗓門宣傳放腳是文明，裹腳是摧殘，還編成歌謠唱道：“小腳婦，誰家女，裙底弓鞋三寸許，下輕上重怕風吹，一步艱難如萬裏。”揮臂震喊：“堅決不娶小腳女人為妻。”還逐家逐戶，盤查裹腳，隻凡是看見誰家有裹腳女子就非逼著把裹腳布鬆開。諸不知；腳裹習慣了也不覺得什麽，一旦放開，血脈僨張，加上腳跟、腳趾、腳背、腳腱、腳骨畸形萎縮，一沾地就痛得鑽心，猶如剛裹腳一樣很難適應，為此有些裹了腳的女人不願放足，就小鞋外麵套大鞋，或躲在家裏不出門。實在非出門不可，由家人陪伴，或結伴同行，自己絕不單獨外出。
這天；蓮心放學後站在學校門口等如意、如果，想結伴一起回家。可她左等如意、如果不出來，右等如意、如果不見影，放學的學生眼瞅著走完，蓮心心裏七上八下不踏實了，胡猜亂想如意、如果準是沒等她，先回家去了，否則怎到現在還不見人影呢。蓮心頗感失落，除了午飯下午還要上學，於是一個人沿馬路往家走，全沒留意身後有倆30來歲的男子尾隨著。
倆男子中等個頭，著時髦中山裝，梳平分頭，長得黑黲黲的，流裏流氣，尾隨蓮心走進胡同，左右瞅瞅沒旁人，便大著膽子幾步追上蓮心，道：“我們是官府特派監督放足員，檢查你放腳沒有。”不等話音落地，一個男子就從衣兜裏掏出尺子要量蓮心的腳。
蓮心趕緊指著腳穿的大鞋，道：“我是大腳，不是小腳。”
“你是什麽腳自己明白，我們也看得真真的，甭想糊弄我們。”倆男子蹲下身子，伸手就要捏蓮心的腳。
蓮心機靈，撒腿就跑，可腳小跑不快，沒跑幾步就被倆男子追上，非要量腳不可。蓮心邊放聲呼喊救命，邊對倆男子又是踢，又是罵，不允靠近。這時；狗剩拖著一條瘸腿一瘸一拐走進胡同，聽見胡同深處有叫罵聲，細聽是蓮心聲音，心咯噔一下知道出事了。趕緊從地上撿起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棒疾步往胡同深處跑去，看見倆男子正糾纏蓮心，掄起手中木棒打過去，沒等倆男子緩不過勁來，狗剩拉著蓮心的手一口氣跑回家，進院就把事情經過跟春蓮說了一遍。春蓮猜測被打的查腳員準是冒牌貨，說不準是蓮癖冒充的。她恐黃家小腳太招風，怕再有什麽事發生，叮囑小廝把大門關嚴實，沒什麽大事不許開，另外沒事別出去，外麵不太平。
有道是越怕有事就越來事。這不；蓮心的事才過兩天，大門被就敲得咚咚響，如敲鑼似的。坐在正堂的春蓮雙眉緊鎖，沉著勁地讓梨花開門看看是誰。
梨花剛把小門開個縫，就打門外擠進一個人。這個人長得挺胖，腦袋挺大，頭頂上不多的頭發齊耳長，梳得油光光的三七開，蒼蠅落上去都會劈叉。
梨花微挑眉頭打量硬擠進門的胖男人，不客氣地問道：“你找誰？”
“我找你們。”胖男子一雙不大的眼睛躲在金絲圓邊眼鏡後麵，嘴皮上蓄有濃黑八字胡，如蝴蝶翅膀，手裏杵一根文明棍，著時髦的煙灰色中山裝。跟在胖男人身後是他倆跟班。
梨花沉著臉，問打扮得油光水滑，時髦的胖男人道：“你有什麽事？”
“鄙人姓何，現擔任滅菱鞋協會會長。”何會長“咳咳”幹咳兩聲，清清嗓子，挺了挺脊背，腆著大肚子，拿出十足的精神頭，躲在眼鏡片後麵的兩眼珠子在眼眶裏來回轉了幾圈，最後停留在眼角處瞅著梨花，官腔官調道：“我們今天來是依照政府頒布的指令，檢查督促你們這些守舊，寧頑不靈的女人放腳。”
梨花一聽何會長這話，臉色立刻沉到腳背上，眼神中散發一股襲人寒氣，如千年寒冰似的，下逐客令道：“出去，我要關門了。”
一個跟班趕緊用身子擋著門，對梨花道：“草隨風倒，人隨法走。大總統頒布放足令，就是喚醒你們這些守舊的頑固派改變觀念，根除陋習，解放小腳。”
另一個跟班幫腔道：“你們這些老娘們沒事就喜歡瞎折騰，把一雙好好的腳生硬掰斷，裹上又臭又長布條子，使自己變成殘廢。”
梨花哄攆道：“說完沒？說完就滾。”
“小娘們想讓我們滾，哈哈??????長這麽大我還沒滾過。你先滾給我們看，讓我們學學。”倆跟班是滾刀肉，耍起無賴來。
“少在這耍無賴。”梨花也不示弱。
“耍無賴的是你們”。何會長標榜自己道：“我們是文明人，以理服人，不會在嘴巴上較勁。”
何會長看見當院有瓷凳，一屁股四平八穩地坐上去，將左腿架到右腿上，感覺極好地不停抖動著，一臉自以為是地對梨花道：“政府懿旨，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讓你們這些女人解放思想，杜絕裹小腳，但你們偏不聽，非要抗拒懿旨，這是違法犯罪。”跟著何會長壓足勁地威脅梨花道：“這若是在前朝，你們屬抗懿旨，犯了殺頭之罪，要會被株連九族，
滿門抄斬。”
何會長見梨花沒言語，以為被他的話震住了，得意地放緩語氣道：“瞧瞧你們，好端端的一雙腳幹什麽非要弄成殘廢？你們爹娘不心痛，我這外人看了很是心痛。”
梨花狠狠剜了何會長一眼，咬著嘴皮轉身去拿根油炸麻花，遞給他。何會長瞅瞅麻花，“嘿嘿”笑了兩聲，道：“我不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