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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莫問前程

  第二天醒來時,他發現八脈之中,又通了兩脈:陰陽二蹺脈。


  奔向山洞時,他的步伐比平時快了一倍不止。


  洞窟裏,石中人表情淡定地看著他,隻是眼神中,有難以掩飾的驚訝。


  “六條足經已通,你很快。”他道。


  “來時我隻花了一刻鍾。”馮玄以為他說的是速度。


  “我沒想到你還通了陰陽二蹺脈,如此,你與劉明的比鬥已然無虞。”


  此時的馮玄並沒有意識到石中人口中的“無虞”究竟指什麽,他以為是能保住小命的意思,而石中人似乎也沒有給他說明的打算。


  石中人來到馮玄跟前,將他上下打量一遍,開口道:“你既然通了陰陽二蹺脈,功夫當用到足上,我教你一套步法。”


  一聽步法,馮玄來了勁,拍手道:“好好好,步法好,打不過能跑。”


  石中人冷眼一瞪,道:“沒出息的阿奴,就隻想著跑麽?”


  馮玄哪肯承認自己沒出息,當即頂嘴道:“是你說教我步法的,步法不就是逃命用的麽?”


  石中人冷笑一聲,“這套步法,不隻能用來逃命,還能用來殺人。”


  馮玄倒吸一口冷氣。


  他最擔心的事兒終於從石中人口中說出來了。


  如今乃是亂世,他自小在超然世外的道門長大,雖從未走出過沈黎郡,也從師兄們口中得知如今世道,一言不合便拔刀砍人是何等的常見。


  人命如草,有時候怕是連草都不如,流民作亂、胡人抄掠,都沒把人當人看。自三國而降,及至五胡亂華,十六國先後崛起,兩百餘年亂世,每逢災荒,亂軍都好以活人為食,呼之為“兩腳羊”,人間慘事,莫過於此。


  有此參照,似乎殺人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但在馮玄而言,凡事都講個道理。


  你為什麽殺人?這人是不是該殺?是否除了殺掉他已別無他法?


  他覺得,這些問題,無論是誰,在拔刀之前都該好好地問問自己。


  很明顯,這位在洞窟中被囚禁了一百餘年的“叔父”,並不是那種喜歡問問題的人——兩歲起馮玄就開始聽說這位大人物的傳奇故事,雖然大多語焉不詳,但他曾聽師父說過,一百餘年前,有一樁震驚天下的大屠殺與他有關。


  他知道石中人殺過多少人。


  果然,他做什麽事都要跟殺人扯上關係,當真是賊不落空!

  還沒等他想好拒絕的詞兒,石中人一口氣吹向了他。


  古怪的力量襲來,他的身體不由自主擺出一個奇怪姿勢,兩隻腳一高一低,就像將要起飛的白鶴。


  “這叫青雲步,取直上青雲之意。”石中人的聲音如虎嘯龍吟。


  “叔父,這步法可是那種平平無奇的武功?”都這時候了,馮玄仍不忘判斷武學品級的規則,“青雲二字十分張揚。”


  “不。”石中人硬邦邦地道,“名實相副。”


  “我不懂。”馮玄是真不懂。


  “截氣指到了頂層,此步法可助你可直上青雲,成仙成神。”


  馮玄正隨著石中人的吹息踏步半空,聞言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他爬起來揉揉屁股,有些明悟,“所謂截氣指頂層,就是你說的血肉之軀無法修煉的境界?”


  “然。”


  “說了等於沒說。”


  ……


  相對他打通經脈的速度而言,馮玄練習技巧的速度堪稱龜速,一套步法不過十來個動作,他居然直練到第三天午時才走出山洞。


  就這還被石中人嘲諷自己看走了眼,說原以為他是個天才。


  要不是他中途回去一趟吃了點東西,這時恐怕已經餓得走不動路了。


  施展青雲步回到道觀,去廚下胡亂找了些東西充饑,馮玄來到天地殿,開始搬藥材。


  石中人讓他盡快讀完所有詩,打通剩下的經脈,他沒聽話,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馮玄自繈褓便來到臥龍山,會走路時就在各位師叔師兄房中走動,活潑聰慧,乖巧可心,廣受寵溺,也因此從各位天人般的師叔師兄們那學了不少東西,掏走不少絕學,這煉丹便是其中之一。


  當年成公謹教他煉丹,本意是讓他走上外丹修行一途,奈何他對此毫無興趣,反倒是於一些保命丹藥上,很下了一些功夫。


  將所需藥材搬到丹房,他開始按照丹方配藥。剛配好所需藥材,門外有雇工來報,說山下有人求見。


  三元觀的雇工,大多是舍家舍業的道民,奉道虔誠,一心不二,便得了觀主首肯,上山侍奉,卻也拿著月錢,隻是與普通人家的雇工不同,並無身契一類的約束。


  上山找馮玄的,是夫子。


  夫子姓陳,名甫,今年剛剛四十出頭,卻已抱了孫子,不僅有一份教書的收入,還在縣衙謀了個記室的差事,拿著一份俸祿。雖說因為出身寒門沒有進身之階,小日子過得倒也滋潤,按說這樣的人不會在那天的情形下仗義執言,但夫子就是這麽做了。


  對夫子,馮玄十分感激。


  夫子來,是勸馮玄放棄比鬥的。


  原因很簡單,三元觀如今隻剩馮玄一人,他沒了靠山,惹上劉氏,日後會有數不盡的麻煩,甚至很可能有不測之禍。


  夫子說,他從楊縣令口中套出,那劉明雖是個自命風流的士族子弟,卻也有些真本事,尤其在琴藝上,造詣頗高。


  三年前益州大定品,出身中品士族的劉明,其琴藝竟被破格定為上下,亦即上品中的第三品,以益州的定品情形來看,已穩穩居於前列。


  至於武道,蜀郡劉氏乃漢昭烈帝之後,其家傳昭烈劍訣已然不俗,更何況劉明還是大名鼎鼎的佛門定林寺俗家弟子,十餘年來修煉定林寺的禪照神通不輟,實力不可小覷。


  據楊蘇說,沈黎郡中正官曾私下品評劉明的武功,認為其已有七品境界。七品雖仍是下品,卻已能真元外放,以劍氣殺人。


  總之,夫子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小先生你不是對手,認輸吧。


  劉明於琴之一道的造詣確實在馮玄意料之外,但此時就算後悔也於事無補。


  夫子是好意,馮玄委實感激,但他不能也不願投降,不為別的,單隻為三元觀的臉。


  更何況,他也不希望宋蘆兒瞧他不起。


  夫子見他心意堅定,愈加苦勸,馮玄盡管辭色溫和,卻毫不動搖。


  末了,夫子唯有搖頭歎息而去。


  送走夫子,馮玄正準備進丹房,又有雇工來報:宋蘆兒母女來了。


  宋蘆兒這回沒有拎刀,隻拎著一條魚——她親手做的炙魚。


  聞到炙魚的香味,馮玄已然走不動道。


  宋蘆兒讓宋天佑將帶來的菜肴擺了滿滿一桌,放下三副碗筷,又倒滿三盞酒。


  端起酒盞,宋蘆兒道:“我們母女來為你送行。”


  馮玄摸摸鼻子,苦笑道:“這不像是好話。”


  “當然不是。”宋蘆兒一口喝掉盞中濁酒,“因為三天後你就會死。”


  馮玄啞然失笑,“你會為我守寡麽?”


  “說點人話!”宋蘆兒猛拍桌子。


  “這就是人話。”馮玄歎了一聲,“自五歲起,我的心意從未變過,但你至今都不相信。”


  如此直白的表露,讓人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宋蘆兒聞言低下了頭,眼神有片刻惘然,但隨即又直視馮玄,“你自小無父無母,可以認我為義母。”


  “我雖非名教中人,卻也做不出LUAN倫的事。”馮玄揮了揮手,喝掉盞中酒,“如我不死,你可否答應我?”


  一旁,宋天佑臉色變了變,丹唇輕啟,似乎有話想說,但終究什麽也沒說出口。


  宋蘆兒怔怔地看著馮玄,似乎沒聽懂他的話,又似乎聽懂了,她沉默良久,提起酒壇,咕咚咕咚灌下,末了,站起了身,轉身離去。


  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宋天佑看了看馮玄,躊躇半晌,眉眼猶豫不決,最終卻什麽話也沒說,隻紅了眼眶。她向馮玄深深一禮,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目送母女二人離開,馮玄沉沉地歎了口氣,他回到桌旁,夾起一片魚肉送進嘴裏。


  宋嫂魚名揚沈黎郡,滋味自有獨特之處,今天這魚更是與往常不同。


  魚肉入口,馮玄咀嚼出一些異樣的滋味,漸漸地,他的眼神清明起來。


  雖然石中人一再說三日後的第二場異人比已然無虞,但終究隻是猜測,他未見過劉明,也無法出洞,自然掌握不住局麵,而擂台之上任何意外都可能發生。


  與劉明的比鬥乃是他一時受激應戰,但為了這場比鬥,他已竭盡所能,他知道石中人也是,甚至夫子、宋蘆兒母女,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盡可能地幫助他。


  結果還重要麽——馮玄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人總有些必須要做的事,也總要有些甘心拚命的理由,這就夠了,至於三天後,交給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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