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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柳元景

  今日的天氣難以捉摸,早晨時還是晴空,不到午時,卻飄來一片烏雲,之後竟下起毛毛雨來。


  蕭道成站在庭院中,看著檀僧信的門人進進出出,將一件一件的行李送上牛車。


  檀僧信要走了。


  他知道檀僧信要去幹什麽,不過他不會插手。


  此次西來,陛下交代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卻也算沒完成。


  說沒完成,是因為他沒有拿到《原始武經》,說完成,則是他確定了那名小道士手中,並無《原始武經》。


  現如今,對那小道士來說,有沒有《武經》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因為這件事,很不高興。


  柳元景帶來了陛下的密旨,字裏行間都燃燒著陛下的怒火,這怒火並不針對誰,但蕭道成知道,宗綺恐怕完了。


  若非他誤傳消息,陛下豈會派人來此地,陛下若不派人來,又豈會顏麵掃地?

  薑道禮護住了馮玄,陛下不能拿羌王怎麽樣,於是便必須有人來承受陛下的怒火。


  宗綺算一個,至於還有誰,那要看誰的運氣不好了。


  八架油幢車出了太守府,緩緩駛向城外,檀僧信甚至都未曾與他告別。


  蕭道成笑了笑,他忽然覺得,檀僧信未必能得償所願。


  ……


  馮玄走進經堂的時候,便看見陳甫一家人規規矩矩跪在地上,而他們麵前的主座坐著一位花甲年紀的老者。


  老者身著便服,沒有戴冠,但即便不說不動坐在那裏,也能感受到他的威嚴。


  所以,這位應是一名朝廷命官——馮玄想到朝廷派了人來,這位想必是某位隨行官員,卻不知為何進了三元觀,更不知陳甫一家人為何跪在他麵前。


  “此次西來,一是為封賞薑道禮,但更重要的是,我想來看看。”


  老者看看陳甫,又將目光轉向與陳甫並肩跪著的柳氏,便再沒有挪開。


  “二十多年了,你……過得可好?”老者麵無表情,如此一句情真意切的話,竟被他問出審問的感覺來。


  柳氏匍匐在地,行了大禮。


  “回阿父的話,兒還好。”


  阿父!


  馮玄當即懵了頭,這老者,竟是伯母的阿父?

  不對,伯母姓柳,這老者……


  馮玄頓時恍然,更不願闖進去,於是腳底抹油,就要偷偷溜掉。


  “門外可是馮玄馮守一,進來見見吧。”


  他木雞一般呆了一陣,隻得調轉方向,走進了經堂。


  “後輩馮玄,見過老丈。”


  對於不認識的人,叫聲老丈,已是足夠尊敬。


  “某乃柳元景。”老者淡淡道。


  盡管已有猜測,聽聞這個名字,馮玄仍是有些吃驚。


  柳元景,宋國名將之一,與沈慶之齊名,但無論家世、武功、才學,皆非沈慶之能比。


  柳元景與沈慶之的人生軌跡大抵相同,人生起點卻比沈慶之高多了。


  其一,他出身河東柳氏,現居襄陽,少年成名,諸侯皆欲將他招募麾下;其二,他與當今宋國皇帝的關係比沈慶之更好;其三,他比沈慶之更年輕;其四,他曾是老一輩宋國武將中武功第一,也曾兩度名列將流,若非年事已高,想必如今的將流,也會是他。


  但沈慶之是宋國軍神,他不是。


  事實上當年論軍功,他與沈慶之不相上下,但聲望就是比不過沈慶之,於是沈慶之成了軍神,而他隻是一名領軍。


  這也是他一向與沈慶之不合的原因。


  所以,在這老頭跟前,千萬不能提起沈慶之、慶之、沈慶這樣的字眼組合,如果有可能的話,言語裏也不要有“沈”、“慶”、“之”這三個字。


  因為據說,這老頭心眼兒賊小。


  老頭既然報了名字,馮玄當然隻好又行一禮,口中道:“久聞明公盛名,今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


  “你有幸個鳥蛋。”老頭兒淡淡看著他,表情並無怨恨,語氣也不亢然,就這樣輕言細語地說了一句髒話。


  馮玄不說話,他早就看透了,這年頭,壞人都變老了,別跟他們講道理,否則鐵定吃虧。


  柳元景見他悶不吭聲,指了指陳甫,道:“他上了你的船,你準備怎麽辦?”


  “回明公話,我無論怎麽辦,都不如明公來辦。”


  “放屁!”柳元景這下終於動怒了,他指著馮玄,胡子都抖起來。


  “當年他拐跑我阿女,這二十年來我恨不得扒他的皮拆他的骨,我來辦?”他瞪著陳甫,手指頭差些點折,“我辦你個家(ga)家(ga)!”


  柳氏出身河東,但世居襄陽,當地俗語以“家家”稱呼外祖母。


  “明公是讀過書的人。”馮玄被這老頭罵出了火氣。


  “讀過又如何,老子……”


  “算了。”馮玄歎了一聲,“我是師父養大的,沒家家。”


  “你……”柳元景一口氣憋著出不來,差點駕鶴西遊。


  旁邊的陳恪埋著頭渾身顫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怎麽了。倒是柳氏瞪了兒子一眼,趕緊上前為阿父撫胸捶背。


  好半天柳元景才平息下來,陳甫遞上茶去,他喝了一口,閉目凝神半晌,這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惡氣。


  “你可知,陛下本想讓薑道禮取了你的腦袋,以換得兩郡之地與羌人休養生息?”


  “意料之中。”馮玄誠摯地行了一禮,“但仍是多謝明公告知。”


  “不過,旨意還未到中書,第二日便有數十位大臣聯名上書,反對陛下因一己之私,開濫殺佛道之先河。”


  就殺我一個小道士,哪算什麽濫殺,這些大臣真會沒事找事——馮玄不無得意地想——可愛的大臣們。


  “你就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柳元景看著麵露喜色的馮玄,表情有些古怪,大概看出這廝智力方麵有些缺陷。


  “啊?哦,眾位國之重臣為國為民,操之勞之,我等小民感念萬分。”


  “感念你個家家啊!”柳元景又破口大罵,“你以為那些大臣吃了飯沒事幹麽,千裏之外一個小道士的命他們都要管一管?”


  這下馮玄可就不明白了,他還以為朝中大臣們的正義感多得溢出了呢。


  “你可是認識鶴鳴治張老爺?”


  噫!馮玄一想,頓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合著那兩位道爺回去之後,幹了這麽大一件事情!

  我的個天,數十名朝中大臣,竟都被張老爺鼓動起來了?!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張蔚乃張道陵天師之血裔,如今張氏後人遍布南北,信眾無數,便是健康城中,也有不少高門大族是張氏道民,張蔚親自去了健康,遊說一旬,便是為了救你。”


  馮玄心中那個感動,別提了。


  “陛下扛不住滿朝壓力,勉強撤回了旨意,隻是,馮守一,我且提醒你,此後低調做人,切勿再犯什麽過錯,陛下的刀,可是一直提在手中的。”


  “這不公平!”陳恪突然炸起,“小先生何曾做過什麽,陛下怎地就要殺他?”


  “你閉嘴!”柳元景大怒。


  “好了好了!”馮玄趕緊打圓場,“不瞞明公,我已將三元觀賣與薑夔,不日便要離開此地,大概不會再礙陛下的眼了。”


  “如此便好。”


  柳元景緩了緩,飲了口茶,這才揮了揮手,將門外侍立的奴兒召了進來。


  “陛下讓我帶給你一件東西,你跪接吧。”


  那奴兒手中捧著一個木匣,看似頗沉。


  馮玄想了想,轉頭問道:“明公,不跪可以麽?”


  柳元景轉過臉去,不再理他。


  於是馮玄愉快地接過那木匣,掀開蓋子,便看見裏麵躺在厚厚一遝書冊。書冊封麵寫著四個漢隸大字:世說新書。


  “此書乃南郡公生前所作,錄西東兩朝名士軼事,近年來大行於世,頗受人愛,馮守一,陛下賜此書與你,你可知其中深意?”


  “知道,陛下不希望再看見一個道士馮守一了,他希望我做個名士馮守一。”


  柳元景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似乎在想原來這廝智力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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