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浮雲出水(2)
爹爹未語,倒是娘親回得直接:“你爹爹升官了,殿下是提前來報信的。”
“呀,那是好事呢!那我們應該開心才是呀!”我實在弄不明白,加官進爵對出仕之人而言可算喜事一件,為什麽爹爹反而愁眉苦臉?
“娘親倒寧願你爹爹隻做個小稅官,平平安安也就罷了!”娘親歎道,坐到院中石凳上。
“娘親,爹爹升官是好事呀,怎麽你和爹爹都這麽不開心?”我還是不明白。
“那也得看是什麽官呀!你爹爹被調任的職位可是江南巡撫,行監管江南六郡之責。”娘親說完,我便有點懵了。
印象中,鳳朝國土遼闊,共計二十一郡,最為富庶的非江南六郡莫屬。每年江南六郡上繳朝廷的稅收都占了朝廷總稅收的七成,其上繳的米糧也占了朝廷總征糧數近五成,故自古以來便有江南六郡乃鳳朝錢庫糧倉之說。因此,江南巡撫又稱六郡巡撫,其品階雖僅正二品,卻是朝中少有的擁有很大實權的職位,常被各派勢力視為最肥美的差事,爭得極端厲害。
我穿越至鳳朝的當月,也就是鳳朝元曆327年二月,鳳朝京師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前任六郡巡撫葉宣因涉貪汙兼贖職罪在被打入天牢半年後被斬首示眾,一同被斬首的還有十幾名曾任過江南六郡各部的官員,另有上百名官員因此降職。據說,這是鳳朝開朝以來斬首及懲處官員最多的一次,亦是鳳朝開朝以來涉貪汙數額最大的案件。時至今日,民間尚有各種各樣關於案件的猜測與傳聞。
葉宣死後整整五個多月,朝廷一直未定出繼任江南六郡巡撫的合適人選。按慣例,任此職位的大多為朝廷重臣,有的甚至是皇親國戚。無論從哪個角度上說,這個職位都輪不到爹爹這樣一個從六品小稅官去做。可是,它偏偏就落到了爹爹頭上,這不能不說蹊蹺。
本來,我在鳳雲天麵前提到爹爹,是希望能為爹爹謀個好官職,即不埋沒爹爹的才能,又可防範嶽府對雲家不利。可我從沒想過給爹爹要來的竟是這麽一個官職!放平常人眼裏,由一個從六品芝麻官一躍成為正二品大員絕對是件天大的喜事,可這六郡巡撫豈是那般好當的?
“安兒,你怎麽了?”看我半天不言語,爹爹將我拉到他身邊,雙臂一用力,便將我抱至他腿上,慈愛地摩挲著我的發絲,“怎麽不說話?”
在現代,我一出生便被父母遺棄,打小從孤兒院長大,缺少長輩管教,雖受人資助上學,卻是個十足的叛逆女生,成績奇差,學啥啥不會,向來是老師與質優生眼裏的刺兒頭,後來還混成了學校裏有名的小太妹,誰見了都頭疼。因為我所住的舊宿舍樓發生坍塌,我莫名其妙地來到鳳朝,莫名其妙做了雲家之女。爹爹與娘親待我嗬護有加,極盡父母之責,我在現代缺失的親情在這裏得到了彌補。為此,不管我在外如何搗蛋使壞整人,回到家裏,我永遠是以乖女兒的形象出現。
我原以為用計為爹爹謀職是對的,卻沒考慮爹爹自身意願。若爹爹任職,以後將會發生什麽事,誰又會料得到呢?萬一來的不是福而是禍的話,這個家不就毀在我手裏了嗎?想到這裏,我非常自責,小臉低到爹爹胸口,委屈地道:“爹爹,我錯了。”
我向來是無理都要狡辯三分的,主動認錯的情形幾乎不存在。娘親見狀,關切地問:“安兒,你怎麽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眼淚在娘親這句細語後瘋狂地滾落下來,將爹爹胸前衣襟染濕了一大片:“爹爹,安兒太不懂事了。昨日鳳雲天送我回家途中,姨娘示意我不要亂說話,可我……我還是故意向他提及了您的名號。”
此言一出,娘親便啞了,怔怔地盯住我,仿佛我在她眼裏已經不是從前的雲安安。爹爹長籲短歎一番後,語重心長地道:“安兒,你可知道爹爹這麽多年小心翼翼地維護這個家是多麽不易?你可知你對大殿下說這樣的話將爹爹推到了風口浪尖?安兒……我的安兒喲,那江南六郡險過龍潭虎穴,豈是常人呆得了的地方?你可知道,前任巡撫葉宣原是朝中最清廉的官員,連他都低擋不了被人同化的命運,爹爹又如何做得到常行河畔不濕鞋?就算爹爹做得到清廉無私,朝廷裏各派勢力能容得下爹爹嗎?”
聽完這席話,我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一旦爹爹上任,就等於雲家人脖子上多了一把無形的刀,此後的每一天都將在提心吊膽中度過。我不想在那種惶恐的環境下生活!於是,愧疚之情更深一層,不住點頭認錯:“爹爹,我錯了,您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心疼姨娘,我隻是不希望雲家再被嶽府這樣的名門望族欺負,所以才希望您官大一點……我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的!我真的沒有……”
聽我哭訴,爹爹沉默了。
良久,娘親嚴肅地問:“安兒,你幾時學會如此深沉的心計?”
“娘親,我沒有!”
“有就是有!”
“我真的沒有!”我承認我的確是故意在鳳雲天麵前說話,可我絕對沒有壞心。我不希望娘親對我有任何誤解。所以,除了否認,我無法解釋,因為即使我將穿越一事和盤托出,他們也未必會信。
“好了,別逼安兒了,她還隻是個孩子!”姨娘走到麵前,將盛著熱茶的杯子放到石桌上,伸手將淚人兒似的我從爹爹身上抱開,抽了手絹為我擦淚,哄道:“安兒是好孩子,不哭!”
娘親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一直盯著我,盯得我心裏毛毛的。
爹爹舉起茶杯喝了口茶潤嗓子,過了一會兒又說:“我看這件差事……或者未必會落到我頭上!”
“怎講?”娘親有點緊張。
我也停了哭聲,想聽爹爹說個明白。
爹爹想了想,道:“大殿下不過是提前來捎了個信兒。聖旨未下之前,一切還有變動的可能。這等肥差,朝中多少人正費盡心思爭奪,豈能這麽便宜地落到我頭上?”
“若是如此,最好不過。”姨娘難得地道。
“我倒真希望他們把這職位給爭了去,如此一來,我也就免了這份苦差事。”
“可我還是擔心。”娘親愁得像老了很多歲。
“決定權不在你我手上,擔心有什麽用呢?靜聽天命吧!”爹爹仰天而歎,忽又看我,目光細致得讓我感到很是壓抑。半晌後,他起身踱著步子進了房間,說了句我聽不太明白的話:“這世道,想躲都躲不過去!隻是,我可憐的安兒……”
娘親起身,卻並不看我,循著爹爹的聲音進房間去了。
我呆愣了片刻,後輕聲問姨娘:“姨娘,爹爹為什麽說我是可憐的安兒?”
像是被我問住了,姨娘恍了恍神才勉強回答:“誰說安兒可憐了?安兒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我明明聽見爹爹說我是‘可憐的安兒’!”
“你爹爹最愛你了,哪裏舍得你‘可憐’呢?”
我知道姨娘說的是實話,便不再多問。但這天夜裏,我起床小便時,經過爹爹與娘親的房間,竟然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奇怪的對話。
“逸哥,安兒好像和以前不同了。”
“綿兒,你多心了,安兒隻是調皮了些。”娘親全名秦綿兒。私下無人時,爹爹便稱娘親‘綿兒’,我過去也曾聽過幾次。
“但願是我多想了吧!”
“快睡吧!別瞎想!”
“我能不想嗎?那日,安兒說要當皇後,嚇得我好幾天都不得安生,你不也被嚇了個半死麽?”
“那是安兒的玩笑話,你別自己嚇自己。再說了,你看這些日子,她都玩瘋了,哪還記得起這檔子事?”
“我也不願多想,但每次一想到安兒出生於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我就害怕得心驚肉跳。眼下安兒尚小,咱們還可將她藏著掖著;再有個三五年,安兒必定出落得傾國傾城,到那時,咱們就是想藏也藏不住!”
“安兒就好比我的心頭肉,我又何嚐不是擔心得吃不好睡不下?走一步看一步吧!”爹爹話聲結束,空間重歸寂靜。
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孩子有什麽問題嗎?竟然讓爹爹與娘親擔心成這樣?至於長相,應該不至於會怎麽樣吧?這天下,長得漂亮的人多了去了!那嶽子珊不也生得玲瓏剔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