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驚疑未定
他像敗下陣來的鬥雞般垂頭喪氣。
“別這樣子啦!大不了,我走前再警告他們一下,讓他們不敢再欺負你就是。”我拍拍腦袋,立即想出個妙招兒:“我都想好啦,明天從家裏帶些辣椒水來,再整他們一回……”
“雲安,我已經很感謝你這麽長時間對我的照顧啦!其實我也知道我膽子小,可是……”他說著說著竟趴在我肩膀上哭起來,弄得我也想哭了,卻還要說話安慰他:“好了啦,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嘛!再說了,說不定哪天我又回京城了呢!”
“那要是萬一回不來呢?”他淚眼朦朧地問。
“這個嘛……就算萬一回不來,你也可以到江南六郡來找我嘛!對不對?”我掏出繡花手絹為他擦幹淨眼淚,笑道:“別哭了啦!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嘛!對不對?你總不能讓我走也走得不安心吧?”
“嗯!”他破涕為笑,想了想道:“雲安,把你的手絹送我好不好?”
按理說送張手絹不算什麽!反正我又不是鳳朝女子,沒那麽多講究。可這手絹是我刺了滿手針眼兒才做出來的一大傑作,醜是醜點兒,卻值得紀念,搞不好千百年後還能成為重點保護文物呢!我猶豫著把手絹藏到身後,支支吾吾地道:“呃,這個……不太好吧!”
他大概以為我是害羞,解釋道:“你放心吧,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留著當個紀念。你走後,我看見它就像看見你嘛!”
看他可憐兮兮地樣子,我生怕他又哭了,很慷慨地將手絹遞給他。“好吧!”
沒想到他接過手絹,居然皺眉說:“呀,怎麽這麽醜呀?繡得歪歪扭扭的!”
“喂!這可是我親手繡的,你竟然敢嫌醜?”我伸手便要去奪。
他一聽這話,趕緊攥得緊緊地,任憑我怎麽搶,就是不放手,不停道歉道:“我說錯了!我道歉!它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手絹!”
生平第一次送東西給人,居然被嫌醜!我搶不過來,哼了一聲,氣呼呼地轉背走掉,由得他扭著胖墩墩的身體在後大喊大叫:“唉,雲安,你別生氣呀!我口誤說錯了嘛!我不是故意的!”
“毛傑,你去死!”
“好好好,你原諒我後,我就去死!”
“安兒,你的手絹兒呢?是不是丟了?”那天夜裏,姨娘為我漿洗完衣物,問及手絹。
我沒多想,隨口答道:“沒有,我送給毛傑了!”
結果因為這句話,我被向來疼我到骨子裏的姨娘罰抄《女兒經》十遍。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被姨娘責罰。事後,我很長時間都想不通,為什麽罰我的不是娘親而是姨娘。然而,等我日後明白那是姨娘對我的極致愛護時,我卻無法向她表達我對她的愛。
離京的日子越來越近,趁著齋節,娘親帶著我和姨娘到京師最負盛名的通寶寺禮佛。
作為虔誠信徒,娘親每逢齋節都會親自到通寶寺燒香祈福。盡管家中並不寬裕,她仍會想法子節約一些銀錢用於供奉寺院香火。老實說,我很不認同這一點。如果佛真能有求必應,世間的人活著還有什麽用呢?
在娘親帶動下,通寶寺我倒是來過好幾次的。姨娘說,那支奇異的卦簽便是在通寶寺求得,解簽的是通寶寺的住持慧圓禪師。這位大師一年中大半時間都在潛心修佛,所見之人屈指可數,京師許多達官顯貴都碰過壁。
進廟之後,除了像往常一樣在人山人海中捐了香火錢,拜了菩薩外,娘親請主事禪師作了通傳,慧圓大師竟然二話沒說便要見我。我被單獨領進他的禪房,當著他的麵再次抽簽。當他把竹簽遞給我看時,我差點被嚇死,因為竹簽上寫著三個字:帝王燕。
慧圓大師似乎有些疑惑,考慮再三後開口:“小施主,請把你的右手遞給老衲!”
佛門清靜之地,我不敢造次,隻得依言行事。誰知他看罷,竟然大笑三聲,嚇得我戰戰兢兢,不得動彈。隔了許久,他才道:“小施主,老衲送兩個字給你。”
“什麽字?”我怯怯地問。
他隻笑不答,用手指在我手心寫下“德”“善”二字。
“大師為什麽要送這兩個字給我?”
“小施主命格已改,須牢記此二字方可化解日後危機!”說罷,他便閉目不言,像尊佛相似的,一動不動。
我瞧了瞧右手,除了交錯的掌紋,看不出有什麽變化,本來還想問多幾句,見他表情莊嚴而又神聖,隻好將問題咽回肚子,跟著主事禪師出門,重回娘親與姨娘身邊。
主事禪師一走,娘親與姨娘便問我大師究竟說了什麽,我怕講實話會讓她們擔心,便將抽簽一事瞞下,隻說大師送我了兩個字。誰知我們剛踏出通寶寺大雄寶殿,寺院的鍾聲便接連不斷地響起來,所有僧人麵色淒然地朝一個方向跑。廟中香客無一不呈惶恐之色。緊接著,整座京城的鍾都響了。我數了數,一共二十四下。
姨娘攔住一個僧人問了原由,得來的消息竟是慧圓大師已經圓寂。已經被帝王燕簽嚇了一跳的我腦子裏不斷跳出大師慈眉善目的樣子,嚇得魂不守舍。娘親見狀,用力樓住我,不斷安慰。“安兒乖,不怕不怕。”
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見我之後,忽然之間就宣告死去。我要是不怕,那就真成神仙了,然而更可怕的還在後頭。下山之時,馬車壞了,我們不得不在夏日酷暑中步行回城,走到近郊已是黃昏,卻撞上了數名亡命匪徒。
本來就受了驚嚇的我見到匪徒手中亮晃晃的大刀幾乎被嚇傻了,哪裏還顧得上思考?姨娘與娘親也被嚇得連連後退,卻還拚死護住我。
兩個弱質女流加上我這麽個九歲女娃根本就不是匪徒們的對手。就在我們即將成為刀下亡魂時,數名身手矯健的年輕武士宛如天神下凡般出手相救,須臾光景便斬殺了大部分匪徒,餘下少數幾個非傷即殘。
年輕武士中的一人向娘親致了禮,並未亮出身份,正準備逼問匪徒來曆,早有準備的傷殘匪徒們卻無一例外地服毒自盡了。我望著血流滿地的殘酷景象,驚恐萬狀。姨娘慌忙將我抱起,以寬大的衣袖擋住我的視線,不許我再見血色。
“雲夫人,此番遇險或與雲大人即將就任有關,還是讓在下與同僚送你們回城比較穩妥。”先前致禮的武士建議道。
我從姨娘懷中鑽出,望向他,問:“你們是不是一直都跟著我們?”
“小姐受驚了!在下與同僚隻是聽命行事。”
“何人之命?”我再問。
“請恕在下無法透露。”
我不再作聲,重新趴回姨娘身上。風一吹,血腥之氣撲鼻而來,引得我極想嘔吐,便道:“姨娘,我們回家吧!”
於是,在一幫武士護送下,我等三人平安抵達京城正南門。分手之際,那武士向娘親提了個奇怪的請求,說是他家主人希望我能留件信物給他。
鳳朝傳統,未出閨閣的女兒家若將隨身物件贈予他人相當於以身相許!此人提出這等要求,想必不乏考量。娘親為此很是尷尬,點頭不是,不點頭也不是。姨娘也給不出好主意。最後,還是我自己做了決定,解下一雙銀質耳環遞了過去,隻道:“請轉告你家主人,日後若有機會,我必謝他救命之恩。”
那武士僅從我手心取了其中一隻,簡言幾句便帶其餘人等迅速離去。
娘親神色複雜地看了看我,接連歎氣:“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娘親,我知道你擔心安兒。可人家對我們有恩,我若回絕,便是不盡人情。”我嘴上安慰,內心卻惴惴不安。
娘親知我所言不差,不再多話,從姨娘身上將倦怠到極點的我抱過去,道:“都倦了,回家吧!”
回家途中,我們在一家酒館門口見到了剛收繳完稅金的爹爹。得知我們遇險,爹爹也受了些驚嚇,將稅金轉由同僚帶回衙門,隨我們一起回了家。
因為害怕失去我,爹爹把我抱在懷裏好久都不說話。還是我再三要求,他才放開我,謹慎地道:“安兒,以後不許你一個人亂跑,聽到沒有?”
“知道了。”我連聲應允,忽然想起一事,問:“爹爹,為什麽慧圓大師圓寂後,整座京城的鍾都響了?還響了二十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