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神機(4)
“你……要死啊!”阿南捂著自己的肋骨痛罵一聲,一把將他推開,急忙抬頭向上看去。耳邊已傳來哢噠一聲,周身頓時陷入一片漆黑——四壁已經徹底關上了。
機關立即啟動,伴隨著輕微的哢哢聲,他們周身輕微震蕩。
阿南摸出袖中的火折子,擦的一聲點亮,查看周邊情況。在微弱的光線下,隻見左右兩邊牆麵正在緩緩推進,向中間擠壓過來,雖然速度很慢,卻沒有停止的意思。
阿南立即去按住牆壁,指尖快速從牆上撫摸過,然後將耳朵貼在正在向內擠壓的牆壁上,屈起食中二指敲擊了幾下。
牆壁是厚實的鬆木拚接而成,敲擊時阿南聽了聽聲音,足有三四寸厚。而且,敲擊的回聲沉悶中帶著些異常的金屬回音,外麵應當有厚實青磚,還包著鐵皮。
她抬頭看向上方,封死的實木板,估計和牆壁材質是一樣的。
舉著手中光線暗淡的火折子,她回頭看向朱聿恒。而他坐在黑暗中,她手中的光線照不清他麵容,隻看見他端坐在地上的姿態,沉靜舒緩,似乎早已習慣了身處險境。
阿南正要說什麽,牆壁的移動陡然加快,撞在她的手肘上,火折子啪一聲掉在地上,熄滅了。
密閉的空間內,一片漆黑,隻聽到她和他的呼吸聲,伴隨著機括啟動聲,輕微交織。
阿南蹲下來摸了幾下火折子,但機關內動蕩不寧,圓筒狀的火折子早已不知道滾到哪裏去了。
她幾次摸不到,心頭火起,惱怒非常,摸黑衝過去狠狠踹向他。
朱聿恒雖然在黑暗中,反應卻十分敏銳,她第一腳踹到了他,第二腳便被他伸手抓住了小腿。
阿南用力縮了兩下腳,可他的手掌堅實有力,她竟無法掙脫開他的手。她恨恨一咬牙,一旋身用另一隻腳去踢他,他聽到風聲,利落地再度伸手,抓住了阿南另一條小腿。
雙腳被他一扯,阿南情知無法脫身,幹脆借勢往前傾去,重重坐到了他的腰上。
朱聿恒沒想到她會這麽厚顏無恥地直接坐在自己身上,愣了一下後,鬆開了她的腿。
阿南“哼”了一聲,拔出釵子就對準了他的咽喉:“放我出去!”
見她壓在自己身上不下去,他頓了頓,將頭偏向一邊,避開她纏繞在自己臉頰上的呼吸:“出不去。”
“怎麽可能有出不去的機關?”
“這是神機營的密室,名叫困樓,是諸葛嘉按照家傳絕學布置的,我從沒進來過,怎麽知道如何出去?”
阿南想想也是,抬手給了他一巴掌:“那就快點給我叫人!叫大聲點!”
啪的一聲,朱聿恒平生第一次被人扇了巴掌。
他不敢置信,憤恨惱怒正湧上頭來,黑暗中聽到風聲,她似乎抬手還要給他一巴掌。
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冷冷地反問:“叫什麽人?”
阿南用力扯自己的手,可他的力量那麽大,她沒能成功,便哼了一聲,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說:“神機營的人。知道裏麵有自己人陷在當中,他們不會不過來看吧?”
他握緊她的手,任她如何拉扯,也不曾放鬆分毫:“沒人看見我進來。而且操縱機關的人在旁邊牆外,這困樓密閉封鎖,誰能聽得見我呼喊的聲音?”
他說的有理,阿南無法反駁,無奈翻了個白眼,想要甩開他禁錮著自己的手。但握著她的手掌很有力,即使他被她壓在身下,依舊不曾顫動分毫。
她正想要從他掌中抽回手,又忽然間察覺到不對。於是她幹脆伸手,將自己的另一隻手也撫上了他的手掌,重新撫摸了一遍。
略薄卻極為有力的掌心,薄薄的皮膚下優美起伏的骨節,比一般人都要長的手指,約束別人時那幹脆利落又極為穩準的力度……
摸著這雙天下無匹的手,她遲疑了片刻,再抓起他的右手摸到了虎口處包裹的布條,頓時失聲叫了出來:“是你!”
他知道她已經從自己受傷的手上認出了身份,手略鬆了一鬆。
“說吧,你們為什麽要抓我?”她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抱臂冷笑,“我跟你無冤無仇,可你卻先潛入我的家中要殺我,又叫來神機營的人抓我,現在還把我困在這裏。一晚上三次置我於死地,你挺狠的啊!”
他見她認出了自己,便說道:“因為你的蜻蜓。”
阿南便問:“我蜻蜓怎麽了?”
黑暗中,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隻聽得他聲音極為平靜:“兩個多月前,順天府宮中大火,有人撿到一隻絹緞蜻蜓,聖上讓查一查來曆。下午我看到你佩戴的蜻蜓,覺得很像,便跟你回家,想仔細看看是不是一樣,誰知你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就攻擊我。”
“正常人看到家裏進賊,都會攻擊的吧?”
他冷冷道:“正常人會報官。”
她嗤笑:“正常人想要看什麽東西,為什麽不求借一觀?”
“正常人的東西,怎麽會與宮中大火有關?”
阿南無言以對,惱羞成怒地用膝蓋狠狠撞了他的側肋一下。
距離太近,她撞他的力度自然很小,他仿佛沒有察覺,隻撐起上半身問:“所以,你那隻蜻蜓,哪裏來的?”
阿南怒道:“我在街上買的!我在集市買的!我在你大爺攤上買的,行不行?”
“我大爺早沒了。”他冷哼。
阿南無言以對,唯有夾緊膝蓋再次狠狠撞向他的肋骨。
可惜這一次,她的膝蓋還沒來得及觸到他身體,便被他直接絞住,往側麵一分,她還沒來得及叫疼,兩人已經換了個姿勢,他自上方壓住了她,抬手虛按在她的咽喉上,湊近她一字一頓地道:“束手就擒吧!”
阿南才不怕他,拔下自己的釵子,直接衝他刺去。
輕微的“噗”一聲,他低低地呻,吟了一聲。
阿南記性很好,就算在黑暗中,她也準確地刺中了他受過傷的左肩。要不是發釵卡在了鎖骨間,她還恨不得在裏麵攪一攪他的肉。
傷上加傷,他痛得身體直打哆嗦。手臂一鬆,他的頭壓在了她的肩窩上,壓抑的喘息噴在她的脖頸和臉畔,頓時讓她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這……兩人這姿態,有些……不對勁啊!
徹底的黑暗中,他身上羅衣輕薄,所以她敏銳地察覺到,他寬厚的胸膛下是收窄的腰身,小腹肌肉結實,而自己正張著雙臂被他壓在身下,甚至,雙腿還夾著他柔韌細窄的腰身……
一股溫熱的血直衝腦門,阿南還以為自己臉皮夠厚了,卻在瞬間覺得自己的臉頰連同耳根都發起燙來。
她下意識地抬手,狠狠推開朱聿恒,將他掀到旁邊去,然後將發釵在他衣服上抹掉了血,把自己頭發緊緊挽好。
手腕擦過肌膚,她摸到了自己滾燙的臉頰——沒想到,這麽厚的臉皮,也抵不住這尷尬局麵啊。
她定了定神,問黑暗中的他:“你還有空抓我?這牆壁待會兒壓過來,我們都會被擠死在裏麵!”
在黑暗中衣服窸窣,應該是他坐起了身,疼痛讓他的聲音微顫:“你怕了?”
“怕你個鬼。”阿南悻悻一甩手,就撞到了牆壁。
她愣了一下,再也顧不上他,抬手試探了一下剩餘空間,暗自皺眉。
那牆壁竟然已經移到了她周身六七尺開外。他們活動範圍已經很小,而且還在不斷收縮中。
在一片黑暗中,阿南敲著牆壁,叫朱聿恒:“喂,牆壁在動,我們都要被擠成肉餅了!現在咱們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還是暫時先同舟共濟比較好吧,你說是不是?”
見他沒動彈,局勢緊迫,阿南也沒空和他聊下去,隻拔下自己頭上的釵子,順著木頭接縫紋理,一路摸到榫卯相接處。
厚達三四寸的鬆木壁,接湊處兩兩相對,用楔釘榫接合。她用手摸了一回,木頭厚實無比。再用尖銳的釵尾刺入木頭的相接處,探了探那邊的鐵皮,她頓時心頭安了下來。
所以她將釵子插回頭上,回頭問那男人:“想不想逃出去?”
“帶你逃出去?有什麽好處嗎?”
阿南聽他這波瀾不驚的聲音,就氣不打一處來:“行了行了,螻蟻尚且偷生,能多活幾天是幾天,總比現在就死在這裏好對不對?現在如果你不肯和我合作的話,最多一刻鍾,我們就要被擠成肉餅。你就說你想不想死在這裏吧?”
他沉默了片刻,終於站起身,緩緩向她走了過來。
“這就對了嘛。”她滿意地說,“是這樣的,之前我的手受了點傷,後來到順天後,才找到魏院使替我醫治。現在好得差不多了,但有些複雜的手勢和特別需要力量的動作,我還沒法做到。好在你的手很不錯,分寸把握得很準確,而且夠穩定,也夠有力。我剛剛已經查看過了這個困樓的主要構造,隻要你按照我的話去做,我們一定能夠順利脫困,我保你不會出事。”
朱聿恒知道她住在短鬆胡同是為了醫治手腳的,也並不奇怪,隻問:“要我做什麽?”
阿南抬手測了一下牆壁間僅存的距離,知道時間快到了。她深吸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手腕。
用手摸到牆上之前確定過的位置,她用釵子在縫中一橇,迅速順著縫隙滑下來,將釵子插入縫隙中,竭力釘了進去。
雖然木頭無比厚實,但任何楔釘榫的構造,在她眼中都隻是紙糊屏障。
楔釘榫,即是以一根楔子作為鎖扣,搭住兩根木頭,接扣在一處。隻要那根鎖扣橫在中間,兩根木頭就如同天生結合在一處,牢不可分。
黑暗中,阿南翻轉手背,用指甲一路彈去,聽辨木頭的聲音,立即就確定了榫釘所在的地方。
她試著用釵尖一探,再用指尖細細撫摸,發現製作這道木板壁的木匠手藝非凡。那一根楔釘並不是直接打進去,而是卡扣在兩條木頭之上,隻露出小指甲蓋大的一塊,其餘部分完全隱藏在了木頭之中。
然而,麵對這樣的難題,她卻在黑暗中露出了笑意,輕快地喃喃:“小把戲。”
她將手中的發釵旋擰出一截。精鋼打製的釵身,卸掉了外麵一截空殼後,露出了裏麵的尖端,呈流暢的螺旋型。
她將螺旋型的釵身按在楔釘之上,抬手將它重重地旋轉著擰了進去。等到釵子沒入大半,確定已經接牢,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抬手觸到他之後,順著他的手臂滑下,拉起他的手。
兩人雙手交握,她引導他緊握住自己的發釵,說:“來吧,找一找角度,當你感覺到手感不一樣時,就立即向左右扳動卡住角度。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個手感。”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掌心的熱意透過他手背上纏繞的布條,溫溫地熨燙入他的肌膚之中。
他皺起了眉,淡淡“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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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他們擠在狹窄黑暗之中,開始了嚴肅的教學活動,課程還是理工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