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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漢璀璨(1)

  火場之中勞累困頓了半夜,阿南和朱聿恒回去後,都是剛洗去了身上的塵煙,倒頭就睡下了。


  天蒙蒙亮之時,朱聿恒聽到門外的腳步聲。他警覺醒來,聽到卓晏低低的聲音:“杭之,殿下醒了嗎?”


  “進來。”他在裏麵出聲道。


  卓晏敲了敲門,進來向他問安。等朱聿恒梳洗完畢後,屏退了下人,卓晏才悄聲道:“是有樁小事……有人窺探放生池。”


  西湖放生池,正是關押公子的地方。


  正在屏風後換衣服的朱聿恒,整理衣帶的手略停了停,然後問:“這麽快就泄露了?”


  “是……昨日晚間,杭州府就接到了永泰號的報案,說他們大東家在靈隱寺祈福,忽然莫名失蹤了,要求官府和他們一起派人搜山,尋找下落。”


  “永泰號?”朱聿恒微皺眉頭,“海外貿易發家那個?”


  他記得,昨晚在萍娘家廢墟中掏出的銀票,正是永泰銀莊的。


  卓晏點頭道:“那個被抓的公子,就是永泰的大東家。真沒想到啊,坊間還有人猜測永泰號是海外胡商開的呢,沒想到東家其實是這樣一個神仙人物。”


  “你詳細說說吧。”朱聿恒一向主管三大營等軍政要務,後來又忙於遷都之事,與戶部接觸不多,對這些民間商號更是知之甚少。


  但卓晏在坊間雖混得如魚得水,卻是不管俗務的,其實了解也不深:“這個永泰號好像是近兩年忽然冒出來的,海外貿易較多,在咱們本朝分號倒也不少,聽說從順天到雲南、從應天到烏斯藏,大江南北都有他家店鋪的。再說海上貿易銀子跟水似的流進來,所以一群商人還推舉他家發了個存銀票證,江南這邊各處都愛用這銀票,比寶……”


  說到這裏,他吐吐舌頭,趕緊打住了。


  但朱聿恒又何嚐不知道他的意思。他家的銀票可以各處通兌,比如今瘋狂貶值的寶鈔可要好用多了。


  “拿幾張我看看。”


  卓晏隨身正帶著兩張,其中有一張正是十兩銀票,紙張厚實挺括,四麵花欄印著雷雲紋,中間是“憑此票至永泰號抵銀十兩”的字樣。


  朱聿恒問:“這看起來也尋常,豈不是很好偽造?”


  “不不,殿下請看。”卓晏將紙舉起,對著窗外朦朧天色,依稀可以看到這張紙上,出現了“永泰”二個大字印記。


  “聽說這是唯有永泰號才能造得出的紙,他們以某種手法控製紙漿密度,可以讓銀票對著光的時候,看到上麵的隱記。這紙張,別家造不出來。還有就是據說銀票的花紋也對應暗記,暗記還會按月輪換,所以鋪麵的各個掌櫃一看就知道真假的。”


  朱聿恒將銀票擱在桌上,又問:“杭州府應允他們,幫助尋人了?”


  “是,各地漕運不濟時,常托賴於他們,畢竟他家船隊龐大,貨物輪轉最便利了。是以官府也遣人到靈隱搜山了,不過呢……他們發現當日是神機營在那邊行動,就不敢再認真了,隻在那兒虛應了一下故事。”


  “也就是說……”朱聿恒緩緩問,“這群海客,企圖給朝廷施壓?”


  卓晏忙道:“這……應該不敢吧?隻是,對方好像也因此而探到了神機營的行蹤,進而追蹤到了放生池。”


  “他們在海外橫行無忌,在我朝的土地上,想自由來去可沒這麽容易。”朱聿恒說著,從屏風後轉出,向外走去,“杭之。”


  韋杭之大步跟上,等他示下。


  一行人出了桂香閣,便即出了樂賞園。


  “昨晚清河坊,你們那場喧嘩,可是因為那個司鷲出現了?”


  “是,司鷲企圖接近阿南姑娘。屬下按照殿下吩咐,假裝讓他逃脫,跟蹤到了他們的落腳處,還拿到了這個。”說到這兒,韋杭之從懷中取出一個用布包好的小東西,呈到他麵前,“這是在逃竄途中,司鷲抽空射入一間舊廟磚縫間的。屬下猜測,這必定是他們傳遞消息的方法,隻是,尚不知如何打開。”


  布包散開,裏麵是一顆表麵凹凸不平的鐵彈丸。


  朱聿恒以三指撚住這顆彈丸,舉到眼前看了看。


  冰涼的觸感,讓他這習慣了拆解岐中易的手指,倒生出一種親切熟悉來:“這彈丸,可以打開?”


  “是,拙巧閣的人看過了,說應該是中空的,裏麵藏有東西。隻是這東西設計精巧,目前誰也不知道如何解鎖,因此束手無策。”


  朱聿恒翻身上馬,思忖著將這顆彈丸在指尖上轉了兩圈,從食指上滾過,旋到了掌心中。


  然後,他略略怔了一下,低頭看向自己握著彈丸手中——


  究竟是什麽時候,他養成了這樣的習慣,與阿南一樣,喜歡將東西掌控在指尖與掌心,像逗弄小獸一般玩弄。


  他將手中的彈丸收入袖中,沉默思忖片刻。


  神機營蹤跡既已泄露,海客們也在千方百計聯絡阿南,看來,他不得不去會一會那個公子了。


  一夜雷雨初收,晨曦霧靄之中,西湖越顯雲水氤氳,煙波迷蒙。


  在被禁絕靠近的三潭印月一帶,卻有一葉輕舟劃開琉璃水麵,向著放生池飛速駛去。


  放生池外圍列的船依次散開,碼頭台階上,諸葛嘉正靜待著。


  輕舟靠在青石台階上,船身輕微一震。


  諸葛嘉立即上前一步,抬手以備攙扶站在船頭的朱聿恒。


  朱聿恒卻早已踏上台階,隻抬手接過他手中的披風,一麵沿著石板路向內大步走去,一麵問:“那人呢?”


  “在天風閣,就是放生池正中間。”諸葛嘉說。


  朱聿恒抬眼看去。放生池一圈堤岸不過丈餘寬,裏麵圍出一個小湖,便成了“湖中湖”。四條九曲橋從放生池的四個方向往中間延伸,在最中間,二三十丈方圓的一塊地方,錯落地陳設著亭台樓閣,小院花圃。


  雖在花木掩映中,但依然可以看到,幽微天光下,有不少守衛走動的影跡,影影綽綽。


  朱聿恒拉上鬥篷的帽兜,將自己的麵容隱藏在陰影之中:“那人的兩個侍衛,審過了?”


  諸葛嘉遞上案卷道:“審過了,他們是杭州坊間拳腳精熟的練家子,隻是因為熟悉杭州事務,所以被臨時聘來的,其實並不知道主家是什麽身份。”


  朱聿恒接過送上的簽押文頁看著,一麵問諸葛嘉:“他交代什麽了?”


  “他隻說自己是尋常海客,不明白自己為何被捉拿。提督大人可是要親自審問?”


  “不必,還是你來吧。”朱聿恒略一沉吟,說道,“你也不用著急,找個由頭細細審訊他,將他過去的一切都磨出來。最重要的,是將他羈押在這裏,越久越好。”


  “是,審足三年兩載都沒問題。”身為下屬,諸葛嘉又最喜歡做惡人,自然包攬下來。


  朱聿恒點點頭,看向簽押文頁的畫押處。


  那裏寫著的,是清拔飄逸的“竺星河”三字。


  原來他叫竺星河。


  南方之南,星之璨璨。


  她是南方,而他是南天璀璨的星河。


  朱聿恒盯著“竺星河”看了須臾,緩緩道:“既然對方敢去官府要人,想必是要討一個理由。那麽此次審訊,便著重問一問,他與四月初宮中那一場大火,是否有關吧。”


  諸葛嘉心下詫異,一個海客與三大殿的大火,能有什麽關聯,但皇太孫既然這樣說了,他便也恭謹應了。


  “諸葛提督,這位是誰?”碼頭邊一個身材魁偉的男人,見諸葛嘉帶著朱聿恒看過來,便出聲詢問。


  這男人身材高大,肌肉賁張,幾步跨過來,站在麵前跟鐵塔似的。


  “這是我們提督大人。”諸葛嘉語焉不詳地介紹道,又指著那大個子,“這是拙巧閣主的左膀右臂,副使畢陽輝。”


  拙巧閣。


  朱聿恒知道他們與官府多有合作,甚至阿南還與他們一起研製過那柄會炸膛的小火銃,便略一點頭:“勞煩。”


  畢陽輝笑道:“應該的。畢竟我也想會會阿南的公子,看看是什麽三頭六臂。”


  卓晏最多話,問他:“畢先生也在阿南姑娘那邊吃過虧嗎?”


  畢陽輝的臉色別扭起來:“胡說!我怎麽會在那娘們手上吃虧?

  卓晏忍不住笑了,湊到諸葛嘉耳邊問:“嘉嘉,看他這樣子,是被狠揍過幾頓吧?”


  諸葛嘉麵無表情地飛他一個眼刀,示意他閉嘴。


  畢竟在場所有人,除了卓晏之外,誰沒被阿南揍過呢?


  朱聿恒問:“既然對方已知道此處,前來試探,你們是否能守住?”


  “如今這水上水下,都是重重機關,請提督大人放心。”諸葛嘉道,“他們要是敢來,正好圍點打援,來一個,抓一個。”


  朱聿恒望著麵前蒙著晨霧、平靜得完全看不出有什麽機關設置的放生池,問:“要是,阿南來了呢?”


  諸葛嘉眸光微斂,那過分柔媚的五官,染上一層狠戾:“屬下定讓她有來無回。”


  卓晏嘴角一抽,小心翼翼地觀察朱聿恒的臉色,見他麵無表情,才略微放下心來。


  “說得好!我們這天羅地網,她一個娘們能幹什麽?”畢陽輝拍手附和道,“而且,我們閣主已經接到訊息,定能盡快趕到。傅閣主能廢了她手腳一次,還不能廢第二次?”


  西湖的波光,在朱聿恒睫毛上輕微一顫。


  原來她手腳的傷,竟是這樣來的。


  回想阿南每時每刻都懶洋洋癱在椅子上的模樣,他對這第一次聽到的“傅閣主”,心頭無由掠過一絲不快。


  但最終,他隻是垂下雙眼,任由晨風將麵前波光吹得紊亂。


  九曲橋已經到了盡頭,橋頭便是天風閣。


  卓晏與竺星河在靈隱打過照麵,便機靈地停下了腳步,不再跟去。


  朱聿恒看完了卷宗,將它還給諸葛嘉,問:“這個竺星河,既能統禦阿南,想必有獨到之處?”


  諸葛嘉這兩日顯然也正在研究這個,答道:“聽說他在海上勢力煊赫,還掃蕩了婆羅洲附近所有海賊匪盜,但回歸我朝後,似乎處世十分低調,有事也都是手下人出手——比如阿南,就是他手上最鋒利的一把刀。”


  “然則,他這次在靈隱祈福,身邊的侍從是臨時在杭州聘請的?”


  諸葛嘉也覺得奇怪,正在沉吟,畢陽輝插嘴道:“誰知道這老狐狸在想什麽,他一貫詭計多端,其中肯定有詐。”


  朱聿恒將抓捕公子當日情形略想了想,又問:“竺星河也會機關陣法?”


  “不算吧,是那娘們擅長設陣,這男的擅長破陣,什麽時候他們打一架才好看呢。”


  畢陽輝這個粗人,在殿下麵前一口一個娘們,讓諸葛嘉不由得皺眉,正要開口阻止,卻聽朱聿恒問:“我聽說竺星河有一套‘五行決’?”


  “對,就是他的那一套什麽算法,能將天下萬物以五五解析,據說無往不勝。”


  “若拿五行決來分析山川地勢,是否可行?”


  畢陽輝道:“應該吧,不然他怎麽打下那麽大一片海域?”


  見他也是一知半解,朱聿恒便也不再問。


  九曲橋邊,荷葉挨挨擠擠,柳風暗送清涼。臨水欄杆邊有人在晨光中盤膝靜坐,麵對著滿眼湖光山色,整個人便如入畫般,雅致深遠。


  “竺星河,到閣中問話。”見朱聿恒一行人到來,守衛官差遠遠喊道。


  在粼粼波光之前,竺星河抬起頭來,遠遠望了鬥篷遮掩下的朱聿恒一眼,輕抿雙唇。


  朱聿恒不言不語,此時尚未大亮的黎明與鬥篷的兜帽將他遮得嚴嚴實實,無從窺探。


  竺星河動作緩慢地站起身,他們才看見他是赤腳的。他還穿著那套在靈隱的素服,衣擺垂下遮住了他的腳踝,卻未遮住係在他腳上的銀絲。而他的一雙手腕在轉側之間,也偶爾有銀白的光線在燈光下閃爍,像蛛絲一樣纏係著他的四肢與頸項。


  朱聿恒瞥了身旁的諸葛嘉一眼,以示詢問。


  諸葛嘉解釋道:“這是拙巧閣主親自製作的‘牽絲’,用精鋼製成,刀斧難斷,細韌無比。他小心遲緩行動的話,自地下延伸出的牽絲亦能隨之緩慢延展,不傷及肌膚。若是稍有激烈動作,輕則被刮去一層皮肉,重則,直接削掉整條手足和頭顱。”


  韋杭之聽得有些不適,低聲問:“他都已是階下囚了,有這必要嗎?”


  “你又不是沒見識過抓捕他的場麵。”諸葛嘉冷笑道,“別被他現在的樣子騙了,老虎趴著休息的時候,也像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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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又在忙著搬家,狀態也不太好,寫了改改了寫,導致更新遲了,向大家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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