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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長水闊(3)

  摻雜解藥的冷水,直潑上阿南的臉頰。


  黑煙曼陀羅藥性濃烈,加之用量過多,過了許久,阿南才緩緩醒轉。


  入目是嚴密船艙,周圍四盞燈籠直照在她的臉上。她眯著眼睛許久才看清船艙內情形,肅立的兵卒甲胄齊全嚴陣以待,手中武器寒光森森。


  坐在她對麵案幾後的人,正是諸葛嘉。


  意識清醒過來,阿南便感覺到了手腳的微痛。


  她轉頭看了看,牛筋混合精鋼絲絞成的繩索牢牢綁住了她的雙手雙腳,讓她無法動彈分毫。而繩索之外還有精鋼鐐銬將她固定在刑架上。甚至連她的脖子上,都套著個絞索,就與她當初用牽絲捆縛阿言時,一模一樣。


  真是六月債,還得快。


  雖然喉嚨幹澀嘶啞,半濕的衣服皺巴巴貼在身上,披頭散發狼狽無比,她卻還朝諸葛嘉拋了個笑容——雖然那笑容夠難看的——打了個招呼:“諸葛提督,又見麵了。”


  諸葛嘉冷哼一聲,將手邊的卷宗拍在案上,道:“女犯司南,你們這群海客,來到我朝不守律令、為非作歹,還不盡快交代,劫走的犯人和你的同夥現下身在何處?”


  “官府容不下我們,我們當然是回歸老本行啊。”阿南聲音嘶啞,語氣卻很輕快。


  “哼,犯下重罪,企圖一走了之?我朝疆土豈容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諸葛嘉臉色陰沉,“速速將你們這群海客的內部組織從實招來,首領竺星河是什麽人,你們進入我朝的真實目的又是什麽?”


  阿南唇角一勾:“好呀,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認了——可惜我怕我敢說,你們不敢聽。諸葛大人,想必你也知道我們來曆非凡,關係重大,別說是這些士兵了,就算是提督大人你,輕易聽到了也怕有點麻煩呢。”


  “你待如何?”


  “不如,還是找個能擔事的人來吧,比如說,你們的殿下……”


  諸葛嘉冷冷打斷她的話:“殿下是何許人,豈是你這種匪盜之流說見就能見的?”


  “他會見我的。我現在這副模樣,他還怕我傷害他嗎?”阿南略動了動手腕,讓精鋼的鐐銬在刑架上撞出輕微的聲響。


  周圍的士兵立即將刀背壓在她的肩上,示意她不得輕舉妄動。


  阿南並未理會架在自己肩上的刀,隻對諸葛嘉道:“我有關於他的切身要事,必須要親口告訴他。”


  “你可以如實招供,本提督自會傳達。”


  “你沒法傳達。此事若是延誤了,你們殿下怕是危在旦夕,這後果,你擔得起嗎?”


  見她神情嚴肅,諸葛嘉又想起皇太孫殿下與她在一處時的情形,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叫過身邊的侍衛低語,讓他去請示一下。


  阿南一直看著門口,等待著朱聿恒到來。但侍衛很快便回來了,並未有任何人與他一起出現。


  他隻拿了一張手書,放在諸葛嘉麵前的案上,說道:“殿下無暇親自審訊,這是讓提督著重問詢的事項,殿下說,一切交由提督處置。”


  諸葛嘉拿起手書,麵帶冷笑看向阿南:“聽到沒有?什麽性命攸關切身要事,殿下的安危豈是你區區一介女匪可以關切的?”


  阿南不由苦笑:“真這麽生氣啊?我都甘冒奇險回來道歉了,他卻不肯接受我的賠禮嗎?”


  “少廢話!”諸葛嘉最厭惡她這不正經的模樣,斥道,“女犯司南,你罪責有三,一,擅闖放生池燒殺,導致官兵傷亡;二,劫走朝廷要犯,藐視王法;三,行刺皇太孫殿下,罪不容誅!”


  “沒問題,這一幹罪名我都認。但是諸葛提督,你覺得我這罪大惡極的人,憑什麽敢回來找你們殿下呢?”阿南拖長了聲調,慢悠悠道,“是因為,我帶著一個決定性的秘密,回來要將功補過呀。”


  “你罪大惡極,有什麽功勞能抵得過?”


  “杭州全城百姓,能抵嗎?”阿南反問。


  諸葛嘉悚然而驚:“放肆!”


  “當初在順天地下之時,我比現在還放肆呢,諸葛提督忘了嗎?”阿南臉色慘白,笑容卻十分真誠,“當時殿下身受重傷,就是我將他拖出來的。你知道他受的是什麽傷,又會在什麽時候再度發作嗎?能勞動堂堂皇太孫殿下親自去地下涉險的又是什麽秘密,你敢聽嗎?””


  諸葛嘉見她這胸有成竹的神情,眼前頓時出現了順天地下之時那危機四伏的情景,還有危險解除之時,他打通地道回來接殿下,卻看見他的頭擱在阿南的膝上,兩人在昏暗燈光下相依沉睡的模樣。


  他默然盯著阿南,沉吟不語。


  “所以,還是去請你們殿下來吧,跟他說,阿南是來道歉的,也是來幫他的。我手上真的有與他關係既密切的線索。如果他不肯聽我解釋,那麽,以後一定會追悔莫及。”


  諸葛嘉盯著她那與往日迥異的正經神情,頓了片刻後終於站起身,親自出了艙門,隻剩下阿南被周圍全副武裝的士兵們牢牢看守著。


  吊在刑架上的姿態維持稍久便很痛苦,對阿南而言更甚。畢竟她的手腳都曾受過重傷,身上半濕的衣服貼在關節處,那種酸脹麻癢的疼痛讓她極其難受。


  她竭力拉著手臂,想要稍微屈伸一下,可繩子為了防止她逃脫而捆縛得極緊,她唯有使勁把身體往那邊靠一靠,但雙手稍微一緩,腳就開始瑟瑟發抖,膕彎處跟針刺似的疼痛。


  到了這時候,她反倒希望阿言來了幹脆給自己上個刑,畢竟那種痛還比較幹脆,不必受這種不陰不陽的難受勁兒。


  仿佛聽到了她內心的聲音,門被緩緩推開,侍衛們手中燈籠的光亮照了進來。


  她看見朱聿恒出現在暖橘色的光芒之中,長身玉立,沉靜如鬆。


  “阿言……”


  她身體虛軟,聲音也低低的,也不知道他聽到沒有。


  朱聿恒抬起手,示意所有人退出。


  一瞬間工夫,船艙內的人退得幹幹淨淨,隻剩下照著她麵容的燈籠,映出她蒼白的模樣。


  燈光浮在他的眼中,這雙她熟悉無比的、總是認真而專注地看著她的雙眼,此時卻帶著晦暗的寒意,一言不發望著她。


  阿南形容狼狽,望著他的目光卻明亮灼灼。她竭力提高聲音,罵道:“阿言,你這個混賬!”


  沒想到她毫不留情地傷害了他之後,再次見麵時,說的居然是這樣一句話。


  朱聿恒雙眼微眯,神情更為冷厲地審視她,一言不發。


  “八月十八即將來臨,錢塘大潮就在當下,你居然還有空興師動眾來抓我?”阿南滿臉慍怒,開口就斥責他,“你有人手有精力為什麽不去修築海塘?為什麽不去破解水下陣法?為什麽不去杭州府安排應對大災?”


  久別重逢,她一開口便說這個,就連朱聿恒都有些措手不及。


  端詳著她疾言厲色的模樣,他頓了片刻,才沉聲道:“你一個階下囚,先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吧,還有空對我指手畫腳?”


  “我敢來這裏,還在乎這條命?”阿南反問。


  朱聿恒再不看她,在旁邊椅上坐下,語調微冷:“杭州的事,我們自己會安排,不必你操心。”


  “怎麽會不操心啊?我當初答應過要幫你的……”


  “你憑什麽幫我?”


  阿南怔了怔,聽著他冷漠的聲音,看著他陌生的神情,一時語塞。


  “我們的過往已一筆勾銷了,而我,也已經不需要你了。”他筆挺的坐姿如玉山巍峨,仿佛不為萬物所動,“司南,七大門派我已經尋訪到了六個,剩下的九玄門亦是指日可待。隻要我一聲令下,自有成千上萬的人爭相替我解開山河社稷圖的秘密。縱然他們一個兩個不如你,可當我的力量足以調動千萬人時,你便隻是一粒微塵,懂嗎?有你無你,無關緊要。”


  阿南沒料到竟會從他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而他端詳著阿南那緊抿的唇與不敢置信的神情,又淡淡加上一句:“更何況,我能保證他們徹底忠誠,絕不會在我的背後捅刀子。”


  阿南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發現自己確實想錯了。


  她懷著一腔熱血而來,甚至甘願為了見他而束手就擒,可這,其實隻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


  她忘記了,他不隻是阿言,他是皇太孫。


  是足以號令天下,調動萬民的人。隻要他願意,這世上能替代她的人成千上萬。


  “看來,是我想太多了。”想明白了,她反而輕鬆了,朝他一笑道,“我不該再回來找你的。我不應該拋下公子、拋下我的同夥們,甚至寧願在你抓捕我的時候束手就擒。畢竟事到如今,我們已恩斷義絕。”


  朱聿恒淡淡哼了一聲:“你有什麽話跟我說?”


  阿南幹脆利落道:“沒有,是我找錯人了。我的話隻想和一起出生入死的阿言說,對生殺予奪的當朝皇太孫,我無話可說。”


  空蕩的船艙內,朱聿恒沉默了許久,終於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她。


  阿南倔強地偏轉頭,似是不願與他的目光對視。


  朱聿恒定定看著她,目光從她在海水中散落的濕發上,移到她蒼白無血色的唇上,又順著肩膀和手臂,移到她的手上。


  因為剛剛的激動,她的手背被精鋼絲剮破了一道口子,那遍布舊傷的手上,不可避免地又添了新的傷痕。


  望著沁出的殷紅鮮血,朱聿恒忽然想起來,第一次與阿南相遇時,他曾注意過她這雙手。


  那時候,他覺得她的手實在不好看。


  可如今,他卻因為這雙手上增添了新的傷痕,而感覺喉口微哽難受。


  但隨即,他便悚然而驚,狠狠別開頭:“若沒有其他事情,你便向諸葛嘉交代吧,我忙得很。”


  他等了等,見她確實不出聲,便大步走向了門口。


  就在他的手按在門扃上時,他聽到阿南的聲音,低低地從他身後傳來:“山河社稷圖,是有救的。”


  朱聿恒的手停在門上許久,慢慢地轉身,定定望著她。


  而她在刑架之上靜靜地望著他,問:“要向諸葛嘉交代嗎?”


  “所以,這就是你有恃無恐的原因?”他冷冷問,但終究還是走了回來,坐在案前,問,“你想告訴我什麽?”


  “其實我也隻知道一點點,所以,想用這個消息來換取另外一點點東西。”


  “說吧,想換什麽?”朱聿恒的目光靜靜落在她的身上,“是你和你家公子的命嗎?還是對你們一群亂賊網開一麵?”


  阿南反問:“如果我說要換,你會答應嗎?”


  “不可能。”他回答得幹脆利落。


  “我就知道,你怎麽可能為了自己的私事而影響朝廷的決定?何況我那一點消息換你那麽多,你才不肯當冤大頭。”阿南說著,將自己酸痛的手在鐐銬內轉了轉,就算在最艱難的情況下,也讓自己稍微地舒適一點,“我想和你們一起下水,去破那個城池。”


  沒想到她提出的要求,居然是換一個以身犯險的資格。朱聿恒端詳著她的神情,緩緩問:“你要下水?”


  阿南點了一下頭,卻被繩索勒住了脖子,隻能盯著他說:“是啊,離八月十八隻有三四天時間了,你們不可能還沒準備好吧?”


  朱聿恒道:“這水下城池非同小可,你一個朝廷通緝要犯要混入隊中,恐怕我答應,別人也不敢答應。”


  “隻要你答應,別人誰敢反對?你別是為了想和我生氣,就棄杭州與江浙一帶的百姓於不顧吧?”阿南看著他那模樣就來氣,“就算你召集來的人有能力勝過我的,可下過水並且在那座海底城池呆得最久的,是我!”


  “用繩子綁著你下去,你也願意嗎?”他冷冷問。


  阿南立即道:“挺好,就當救護繩了。”


  見她如此執意,朱聿恒靜靜頓了片刻,然後問:“山河社稷圖的消息,是什麽?”


  這就是答應她條件的意思了。


  阿南輕出了一口氣,抖了抖自己酸脹不已的雙腿,然後問:“我下水時,總不可能帶著這個刑架下去吧?”


  朱聿恒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他起身走到門外,便再不見蹤影。


  阿南還在眼巴巴看著,隻見崔嵬手裏托著一瓶藥進來,笑嘻嘻打招呼道:“南姑娘,又見麵了,哎喲這次氣色可一般哪。”


  “確實一般,都趕上崔先生你每次和我交手後的模樣了。”阿南麵不改色,看看他手裏的藥瓶,問,“你們閣主又鼓搗出什麽鬼東西了?”


  “慚愧,這是在姑娘的玄霜配方上改進的,下水特別好用,吃一丸就精神抖擻,一口氣能憋半刻鍾,還能保持水下眼目清明……”


  “我還真不知道崔先生在進拙巧閣之前,賣過大力丸。”阿南打斷他的吹噓,“少廢話,說重點。”


  “就是有點不好的地方,因為它陡然間提振心肺,藥效過後整個人就會虛軟,十二個時辰內不服解藥的話,就會心跳遲緩,呼吸艱難,最終窒息而死。”


  “這麽說,我要是在水下對你們動手腳的話,就沒法拿到解藥,那明天現在就是我的死期?”阿南漫不在乎地笑道,“這比繩子可好用多了。”


  崔嵬倒出一粒放在她麵前:“所以,吃嗎?”


  “吃!味道要是不錯的話,我把你這一瓶都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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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嵬:咋的,當我們拙巧閣是生產麥麗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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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綜合了一下大家的意見,感覺讚成135的姐妹略多一些,那以後就每周一三五更新啦,感謝大家對我的包容!

  這章是補昨天那章的,明天也會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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