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柳天恩
那句話像是仙女手中的魔法棒,讓路非明瞬間停下了腳步,曾經與那個聲音相關所有記憶宛若潮水般,隔著十六年的光陰紛遝而至。
“你好,我叫露絲,中文名叫天恩,你也可以叫我小天……”
在路媽媽離去的第二個星期,這個像天使一樣的姑娘出現在路非明旁邊的病床上,她麵容看上去永遠很憔悴,但她的笑容卻充滿了熱情,讓孤獨的路非明不由自主地被感染。
“非明,你長大了想幹什麽?”
路非明正在塗塗改改,努力完成自己的第十篇畫作,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當畫家。
可是他看著眼前那幅色彩斑斕的水彩畫,在自己的眼中卻隻剩下灰撲撲的黑白色,卻如鯁在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天恩側過頭看了一眼他的大作,微微一笑道,“要不你還是當程序員吧,聽他們說,編寫程序就像是構造一個獨立存在的世界,做個創造世界的男人,多棒呀!”
從小到大,比起畫畫,他更喜歡的是和那些冰冷的編程語言打交道,可是所有人都告訴他,他應該成為一個畫家,那些編程語言的書籍全都隻能偷偷放在枕頭底下,這是路非明第一次聽到有人鼓勵他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心中那根弦像是突然被扣響,發出當地一聲巨響……
那天起,他開始不再瘋狂地執著於早日完成與母親約定的那一千幅畫,而是漸漸開始正大光明地學習他感興趣的編程語言。
那時,他的眼睛尚未完全恢複,每天可以看書的時間有限,他不由有些急躁。
直到有一天,他打開柳天恩塞給他的一隻嶄新的錄音筆,聽著那些枯燥的理論知識乍然變成了一個清晰而溫柔的聲音,從錄音筆裏緩緩溢出。
“這樣,你閉著眼睛也能學習了……”
“……數組指針是指向數組地址的指針,其本質為指針……”
就是那個聲音陪伴著他捱過最難熬的那段日子。
原以為她會是照亮他黑暗深淵的陽光,殊不知那一切都隻是假象,他被帶到高高的雲上,卻又被再次狠狠摔到深淵低穀。
等到他學會用程序編出滿屏的玫瑰花時,他想要送她玫瑰的那個少女卻突然要走了。
陽光下,那個披散一頭長發的少女,從公園長椅上緩緩站起來,朝他回眸一笑,道:
“時光會老,我們會變,但那一刻的記憶永遠不會褪色……”
“但願我們在一起的歲月成為彼此記憶中永不褪色的那一段……非明,保重……”
那個纖細的背影就那樣消失在秋日的午後陽光下,帶走路非明彼時最絢爛的色彩悄然遠去。
——
記憶中的那張臉和眼前的這個人漸漸重合,路非明動了動嘴唇,方才開口喚了一聲,“小天……”
“是我……”對麵那個眉宇幹淨卻麵容憔悴的女人,輕輕應了,一雙美目落在路非明的臉上,頗有些貪婪地看著他。
“非明你不要怪林阿姨,這次,是我堅持要回來找你的……”
“你不該回來!”
當初她的那句“永遠留在彼此的回憶中,不再相見”,分明像利劍一般再次劃開路非明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留下永遠無法磨滅的痕跡,現在的她又豈可說再見就再見,隨意得就好像她離開時一樣。
“誠然,當初,我假扮生病接近你,隻是為了替我的父親贖罪,我叫柳天恩,是柳致遠的女兒……”
柳天恩說這句話的時候,全身顫抖著,仿佛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但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時光,卻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唯一遺憾的是,當初沒能堅持,陪在你的身邊……但現在我的生命隻剩下最後一程,我不想將這個遺憾帶到地底……你可以原諒我嗎?”
看著那雙泫然欲泣的眼睛,路非明心中除了一絲同情,並沒有太多波動。
“抱歉,現在的你們,對我而言,不過是我生命中曾經出現過的一個符號而已,實在用不上‘原諒’這般嚴重的詞語!”
“這張卡你拿著,密碼是我的生日,算是我一次性付清所有的贍養費用;小天,這是我助理林泉的名片,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給他打電話!”
路非明將銀行卡和名片一一放到路媽媽和柳天恩的麵前,不等她們回應,快步走出了咖啡廳。
天知道,那時的他從福利院院長那裏得知,柳天恩離開是因為她的畫家爸爸不允許她和一個喪失色覺的殘疾人交往時,他有多痛恨自己的殘缺。
麵對親情和愛情的雙重背叛,他在無數個黑夜裏埋怨又痛恨,痛恨又懷念。
他無數次希望第二天睜開眼時,她們又重新回到他的眼前,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
他努力再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讓她們不再有拋棄他的理由,讓她們知道,即使他雙腿受傷,他依舊可以站起來自由行走,即使他看不到色彩,卻依舊可以編造出色彩斑斕的世界……
他越是想要證明自己,卻是將那刻在心上的刀痕,越劃越深。
那樣的傷痛糾纏著他一路前行,他以為此生他都不會再痊愈,不會再忘記。
可是……
後來,他遇到了她……
他掏出耳機塞進耳朵裏。
那個溫柔的聲音漸漸在耳邊變成另一個靈動俏皮的聲音。
“顫抖的唇,等不到你的吻,你是一個容易受傷的男人……”
突然,路非明像是靈光一閃,一陣風似地衝向傑克的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