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我早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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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打我,隻是趕我走,罵我神經病。
這話我倒是常聽,人快死了,總想做點不一樣的事,被當成神經病很正常。
我繼續往前走,走到大路上。
看著路盡頭橫過來的雲,身邊偶爾呼嘯而過的車,我身體裏突然生出一股力量。
也許我能一直走到天亮,或者走到死。
我一步步走。
一輛出租車開過,又在前麵停下來,等我走到車租車邊上,一個司機降下車窗,衝我喊:“丫頭,這麽晚了一個人?我捎你一程。”
我愣了下,扭頭看一下周圍,隻有我一個人。
然後我笑了,很開心。
這麽多天了,主動找我說話的隻有這個司機大叔。
我是快死了,可身邊的人都已經當我死了。
他們準備遺照、衣服、商量我的房間騰出來做健身房,人要運動才能健康啊。
我聽了都覺得好笑,拿死人的房間當健身房,是想沾點死氣嗎?
不管怎樣,有人跟我說話,我都開心。
我慢慢地笑,牙齒一顆顆露出來,說:“大叔,你能看見我嗎?”
大叔臉色一變,一腳油門,車開走了。
車燈在夜裏曳出兩道豔紅的光軌。
我說不出話,是嫌我付不起錢嗎?
我有錢,很多錢,命都快沒了,錢要趕緊花才是。
天亮了。我也走到一家書店。
老板站在門口看外麵的天,邊上的拉麵館冒出蒸汽,照理說還有香氣,但我聞不到。
我走進去,店裏沒人,老板還是一動不動,好像我就是個幽靈。
我找到最深的角落,蹲下來,一本一本地看。
我找到了糖刀的書。
糖刀的書很好看,看得我忘記了時間,甚至忘了死。
突然一個聲音在我頭上響起:“你好,請問你知不知道糖刀,這裏有他的書嗎?”
我抬頭,看到一個男人低頭看我,他一手按在傾斜的書堆上,像是要壁咚我。
我有點恍惚,“糖刀?”
他說:“對,糖刀。”
我指了邊上的書堆,“在那吧。你翻一下,可能還有幾本。”
他說:“謝謝。”然後他去邊上翻書。
我心跳得厲害,昨晚走了那麽久的路,心都沒跳得這麽緊,這麽響,我怕被他聽到,低頭繼續看書。
這男人好帥。
要不是我快死了,我都想追他。
書店裏的邂逅,隔著層書架,抽出一本書的空隙,兩張錯愕對視的臉,那一刻的心悸,所有浪漫的元素都有了。
區別隻是多了些老板的大嗓門:3.5!3.5!為人不識蒼井蘭,便是英雄也枉然!
多了自己的黑眼圈。
多了要倒不倒的書堆,和我蹲著他站著的糟糕姿勢。
但不管怎樣,我還是很開心。
我突然覺得圓滿了。
我拿著書去找老板,老板正和一個人爭論,吵得臉紅鼻子粗。
“你生病關我毛事?我這裏又不是醫院!”
“都是看了你的書,我才生病的!真菌感染!”
“是蒼井老師,還是飯島老師?”
“兩個都有!”
“叫你看書不要舔手指啊!”
“我沒舔手指啊!手都忙著呢。”
“下次記得用微波爐轉一下就好了。”
“真的嗎?我回去試試。謝謝老板。”
本以為對話結束,結果老板分了根煙,兩人站在門口,對著拉麵館方向抽起煙來。
我時間不多了,要抓緊,就拿了書,放下一千塊錢,走了。
我回到小區,走在路上,心情好多了。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好了。
可能是把身邊的錢都花完了,再沒有負擔。
也可能是碰到一個超級無敵大帥哥。
還有可能是想通了什麽事。
我該死了,但這不一定是壞事。
畢竟不是馬上死,立刻死,死得突然,連句話都留不下來。
我沒多少錢,沒什麽大成就,更沒什麽未完成的雄心壯誌或是夢想。
但我還是有話要跟他們說的。
我想說我愛你們。
我死後,千萬別忘記我。
一定要忘記的話,至少第一年清明節的時候多悲傷一點,然後一年一年淡下去。
我碰上以前的同桌,她最近開始賣保險了。
我興奮地衝她揮手,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像是水碰到石頭,繞了過去,快步走開。
我叫她名字,她走得更快。
我很奇怪。這是怎麽了?
以前同桌可熱情了,一見到我就能從天氣說到衣服,從衣服說到身材,從身材講到健康,說到健康,啊,買份保險吧。
為什麽不停下來跟我聊幾句?
是我叫得太小聲?還是揮手她沒看見?
還是說我已經死了,化成一縷魂,蕩來蕩去?
我走回家。
幾層樓梯,我要拉著扶手,慢慢挪著,才能上去。
我要是幽靈的話,可能是世界上最沒用最慢的幽靈。
終於到了家門口,門開著,門口一堆鞋,亂七八糟。
裏麵鬧哄哄的,有人說話。
“到底什麽時候?日子定好了沒?”
“這日子哪有什麽定不定的。快了,就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上個月就說一個星期。”
“看,我說了吧,都是熬夜熬的,還有玩手機,現在的年輕人,吃個飯都要拿手機。”
“舅媽,你也拿手機吃飯的,好不好?”
“我不熬夜!”
家裏的親戚們都來了,拉著家常,說著閑話,還有人大聲笑。
“這事交給我,錢不能讓他們東村的人賺光了,搭個棚才多少錢。”
我在門口聽了好久。
哦,原來都在等我死。
對不起,我表現太好,讓你們久等了。
我該死了。
不,我早該死了。
照原本的計劃,我死在自己床上,蓋著我最喜歡的被子,我最喜歡的枕頭,在我最熟悉的地方,和我最熟悉的人一一告別,說點俏皮話,我先走,你們慢慢來。
然後我就一蹬腿,假裝死,然後眯眼看他們誰哭誰不哭。
哭得最響的人,我愛你,到下麵我會祝福你,跟什麽天使閻王說,叫他們別急著收你。
不哭的人,我不怪你。我沒那麽可愛,也沒那麽多知心朋友。不哭也正常。
假哭的人,我感謝你,好歹讓人覺得我不是個一無是處的壞蛋,至少撐撐場麵。
總之,大家,我愛你們,是的,要不是快死了,我都不知道原來我這麽愛你們。
現在,我不想死在家裏了。
我想出去轉轉,看看哪裏好山好水好風景,可以讓我一個人靜靜地死。
但是不要太遠,我累了,走不動了。
我想到個好主意,樓頂,就在自家樓頂上,那裏能看見保利大廈南麵的窗戶。
我一直想在保利大廈的頂層買套房子,養隻貓,裝上落地窗,冬天太陽好,曬進來,貓就趴在地板上晾尾巴,我就躺在貓邊上,聽它的呼嚕聲,浸著兩眼皮的紅,好像陽光在睡覺。
現在是不可能買房子了。
但至少讓我看著它的窗戶死。
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我早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