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久在樊籠裏,複得返人間
啟靈曆五十三年秋,煌國,明都。
大煌啟“煌”作號,明都以“明”為名,光明,便是這個國家的圖騰與象征。
或許是立國一千多年來積澱的底蘊帶給了上至國君下至臣民的驕傲,亦或許是想要將三百多年前的那一場政變殘留的陰影徹底掃入曆史的塵埃裏,在朝廷的宣揚下,民眾興起了對光明的崇拜。
在明都裏,每年的大星靈祭都是全城燈火通明直至旭日升起,而皇宮右側的社稷壇上,更有一道自新朝初立時的便燃起的星焰煌熠至今,三百多年來,綻放光明,不曾黯淡。
有明自然有暗,有光理應有影,就在星靈祭壇東側僅鄰一道坊市的地方,便存著這座光明都市的一處黑暗深淵,喚作“絕世”。
一聲輕“籲”打破了這處城內荒郊的寂靜,馬夫打扮的中年男人拉緊韁繩,馬車徐徐停下,一名年輕男子從車中走出。
男子相貌俊朗,溫潤如玉,下了車後靜靜地背靠車廂,注視著不遠處那扇青銅巨門。
古樸厚重的青銅門屹立於此,門上斑駁陸離的紋路既彰顯著歲月無情,也繪下了無數道玄妙的符文,構成了此間最為牢固的符陣:絕世。
入此門者,既已絕世!
很少有人知道,這扇厚重的巨門開啟沒有浩大的聲勢,反而悄然無聲。
年輕男子倒是見識到了。
他是來接人的。
青銅門緩緩打開,門內盡是一片黑暗,不論是正盛的日光,還是明都最不缺乏的燈火,都不曾驅散那如墨般的黑。如此看來,“絕世”之名倒是名副其實,便連外界的一切光明,都已然隔絕。
也在此時,一道稍顯矮的削瘦人影從門中走出。那人披頭散發,剛踏出門外便駐足而立,右手拂發,左手掩眼,微微抬頭,眯著眼睛打量著久違的光。
亂發下的是一張蒼白年輕的麵孔,沒什麽特點,就像水一樣平淡。
但一看到那張臉,馬車邊的年輕男子卻露出一抹笑容,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那人身邊,也不顧那人衣物上的汙穢,將比他矮了足足一個頭的瘦弱身軀緊緊抱住,言語欣喜:“尊,你子可算是出來了!”
被稱作尊的少年靠在兄長的肩頭,臉上也是掩不住的笑意:“年輪哥,好久不見!”
“兄弟情深,久別重逢,我很感動。不過我還是想打斷一下兩位。”
清冷的聲音給悶熱的氣帶來一絲涼意,也如同一潑冷水灑在了興奮的兩人頭上,令兩人冷靜地分開。
一襲黑袍不知何時來到兩人身邊,來者看不出年歲的麵龐上掛著一抹輕笑,雙眼裏鑲嵌著的是和那絕世之門裏一樣深邃而不見底的黑暗。
“見過陳刻大人!”兄長葉年輪作揖行禮。
陳刻並未對這位近年來在朝堂上聲名鵲起的朝陽伯作何回應,反而注視著旁邊不久前還是囚徒的少年。
一麵令牌拋向少年,“用完了給我完完整整帶回來,損壞分毫也要扣你工錢。”
罷,他又歪歪腦袋,“不過要是帶不回來,那不是所有工錢都能省下了?”
也不管最後一句冷笑話有沒有惹人發笑,言語即落,一縷秋風拂過,那道黑色已經無影無蹤。
墨尊扯扯嘴角,一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令牌,一邊對身邊的兄長玩笑道:“這種不好好走路的,一看就是高手。”
朝陽伯葉年輪推著墨尊肩膀往馬車走去,“那當然,影王陳刻嘛。”
言罷,他心有所感地看向那扇青銅巨門,回想起門後那道黑暗帶來的心悸,開口問道:“絕世裏麵有什麽?”
墨尊已經不客氣地爬上了馬車:“什麽都有哦,男女老少,貧富貴賤。”
停頓了片刻,車廂裏又悶悶地傳來一句:“什麽都有哦。”
葉年輪扶著車廂若有所思,不過片刻後卻又是一笑,跟著進了車廂:“該知道的時候總會知道,現在還是帶你回去見莫寞吧,她可念叨了好久了。老宋,走吧!”
應了一聲的馬夫揮起長鞭,馬車開始啟程。
想起記憶裏那隻輕盈的紅蝶,墨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莫寞姐……還好麽?”
“還算不錯,隻是偶爾會有反複。”提到莫寞的狀況,葉年輪臉上浮現出擔憂與陰翳。
墨尊看到他這般表情,心裏不免一沉。他蹭了蹭葉年輪的肩膀,勸慰道:“放心好了,我也會想辦法的。”
葉年輪微微一笑:“何時輪到你子來安慰我了”
絕世的確是絕世,哪怕同在明都,但自墨尊被關入絕世之日起,兩人便再無相見之日,算算時間,已經五年有餘。
五年間積攢的話語總會很多,兩人談至興起,便連馬車停下也未曾察覺。還是馬夫老宋敲了敲車窗,兩人才反應過來。
“哦豁!很氣派啊!不過這可不像是伯爵府啊,哪怕是公爵府也不過如此吧?”墨尊跳下馬車,吃驚地問道。
也難怪墨尊土包子似地如此驚訝,麵前的葉府占地廣闊,門楣雕刻精致,顯然規格超凡。
“本就是祖上的宅子,不過被陛下賜回而已。”葉年輪平靜道,倒沒有什麽得意的神色。
“開國四公後裔,師從祭酒,獻策戶部,出使道盟,加封朝陽伯……”回想起離開前查看的那些東西,墨尊忍不住揶揄道:“年輪哥,我不在的日子裏你可幹了不少大事啊。”
這次輪到葉年輪吃驚了:“你身處絕世,居然了解得這麽清楚?”
他完不過片刻,腦中閃過那道黑色的身影,轉而露出無奈的苦笑:“如此來,你我二人倒又成為了難兄難弟。”
“我尚且還留有些餘地和籌碼,反倒是年輪哥你,難不成真要賣身給那陳刻了?”墨尊挑眉道。
葉年輪尚未而立,卻已在朝堂身居高位。就算他是人中龍鳳,就算他是自己的兄長,若背後無人,墨尊卻也是不信的。
葉年輪苦笑著搖搖頭,使勁揉了揉墨尊的腦袋,道:“馬上要見到你姐了,放高興點。”
對兄長這轉移話題的無賴行徑,墨尊歪頭躲開他的手以示反抗。但等他踏進庭院,卻已經沒心思計較了。
恍惚間,似有一隻紅蝶輕盈地飛舞而來。定了定神,原來是一名女子坐著輪椅朝著自己滑來。
女子紅衣紅裙美豔得不可方物,未曾梳紮的秀麗黑發隨風飄舞,輕而薄卻恰好半遮麵的粉色麵紗令人移不開眼睛。雪白的鵝頸,修長的皓腕,無一不是恰到好處的完美,哪怕是坐在輪椅上,也沒讓那婀娜亭亭的嬌軀遜色半分。
紅衣,黑發,粉紗,玉膚,一如往昔,便是無雙的驚豔!
“莫寞姐!”
往事憶起,情不自已。墨尊微顫著往前走去,以前的每次重逢,迎接自己的似乎都是寵溺的擁抱,但現在呢?
直到失神地走到女子跟前,伴隨著背後的傷痕隱隱作痛與腦海中另一道靈魂的一聲“喂,”清醒過來的墨尊才記起隔閡兩人的不僅已有五年時光,還有自己從牢獄中帶出的滿身汙穢,不由得愣住動作,頗顯尷尬。
女子卻哪裏在意的是這些,她一把抓住墨尊將他拉蹲下,將腦袋狠狠摁在自己腿上,使勁揉著他的臉,好聽的聲音卻用來發出陣陣怪叫:
“啊啊啊,尊你的圓臉呢?那手感超好的嬰兒肥呢?那幫家夥是不是欺負你了?是不是不給你飯吃?怎麽都瘦成這樣了?那張圓臉可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啊!”
頭被埋在莫寞腿上的墨尊偷偷鬆了一口氣,然後絲毫不顧男女之別,像隻找到了家的狗一樣,用腦袋使勁蹭蹭莫寞,愜意地嘟囔道:“莫寞姐,我已經長大啦!早就不是圓臉了!”
後腳進門的葉年輪看到這一幕,陰陽怪氣地道:“姓墨的,雖然咱倆勉強也算一起扛過槍的交情,但你當著我的麵調戲我媳婦未免也太不給麵子了吧?”
莫寞沒好氣地:“這是我弟,指不定誰調戲誰呢。”完,輕輕擦去墨尊臉上的一道汙痕,“雖然不能用來玩了,但擦幹淨還是挺好看的,留著養眼也是我賺了!”
完,她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享受著莫寞手心裏的暖意,墨尊抬起頭看著姐姐的臉,那五年前還是青澀的眉眼已被成熟的嬌媚取代,但眸子中的溫柔一如以往。隻是她的雙腿……
雖然並未刻意動用,但不論是被尋道閣所撐起的龐大魂海,還是五年來為了應對反噬而進行的磨練,墨尊的魂意可以輕而易舉地透過莫寞的身軀,感知到她那下半身軀的枯寂。。
明明是我所犯下的錯誤,為什麽卻要你來承擔這代價呢?而你還願意……原諒我麽?
感受到墨尊突然繃緊了的身軀,莫寞意識到了什麽,輕笑道:“先去梳洗一下吧,然後好好吃一頓,姐保證把你喂得圓圓胖胖的!果然還是舍不得你那張圓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