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無價
“欺負?”葉閑突然抬起頭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好吧,你就當是我在欺負你好了。”
也許事實正如“型男”所說,這件球衣在別人眼中隻是便宜的地攤貨,但在葉閑看來,它卻具有一種更為特別的意義。
那還是三年前,葉閑剛上高一的時候,一次周末,葉閑所在的鳳縣一高與鄰縣的清輝二高舉辦一場聯誼籃球賽。
而作為一名尚在初中時期三分球命中率便已達到十之七八的籃球方麵的天縱奇才,葉閑理所當然地被校方選為此場比賽主力隊員的種子投手。
葉閑興奮不已,當晚就興衝衝地蹬著那架年齡比他還大出許多的七五式鳳凰牌高杠自行車,一路風風火火地疾奔回家,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媽,我想要一套籃球衣。”
三年前,國家的新政策才剛剛實施不久,當時農村的生活普遍拮據,對於一戶依靠三四畝薄田的收入勉強隻夠維係一家五口吃穿的中等農民家庭來說,葉閑的父母便也如大多數農村人一般,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葉閑兄妹倆的未來成才之路上。
在他們的眼中,葉閑唯有認真埋頭讀書學習,將來考上大學,才能光宗耀祖,才能徹底擺脫這種農民的窮苦生活,才能走進城市,才能成為人上人,才能過上他父母隻有在電視中見到的那種浮華都市下燈紅酒綠的大富大貴日子……
而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活動都是歪門,是邪道,是荒廢嬉戲,是驕奢縱逸,是不學無術……
葉閑的父母作為地地道道的農民,一輩子也沒怎麽念過書,當然說不出那種“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子不學,非所宜,少不學,老何為?”的聖賢訓語,但他們卻也深知一個最根本的道理,那就是,業精於勤荒於嬉。
而葉閑買球衣將要參加兩所高中的籃球比賽,無疑就是荒廢學業嬉戲胡鬧的典型,葉閑的父母當然不會同意。
尤其是葉閑那個堅決秉承葉閑的爺爺棍棒式教育的父親,在聽說葉閑被選為比賽主力隊員的種子投手後,當場發飆。按照他的話來說就是,“還主力隊員的種子投手?你個小兔崽子當暗地裏背著我們打過多少場籃球賽才能拿下這個名頭啊?老子怎麽說以你小兔崽子向來年級第一的成績,卻在最關鍵的中招考試拿了個第二,敢情都是私下裏玩籃球把學業給耽擱了!不爭氣地兔崽子,看老子不抽的你屁股開花!”
說著,葉閑那個脾氣向來火爆的父親當即抽出皮帶,作勢便要對準葉閑的屁股一頓狠揍。
關鍵時刻,是葉閑的母親攔住了暴走的父親,並不斷向葉閑使眼色,示意後者趕緊向父親服個軟認個錯並做下好好學習將來一定要考上大學的保證。
哪知,葉閑卻充分遺傳了其父親乃至爺爺強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的臭硬脾氣,竟然就那麽低著頭悶聲不說話,一副任憑父親如何打罵也絕不皺半點眉頭的硬氣模樣。
葉閑的這種倔驢一樣地愣頭青姿態,可著實把老葉給氣壞了。
老葉頓時火冒三丈,一把將被心疼兒子的媳婦偷偷握在手中的那根皮帶再次扯了出來,對準葉閑的屁股狠狠抽了下去。
葉閑的脾氣倔歸倔,卻並不代表他不怕疼。
更何況從小到大,葉閑都是成績優異聽話孝順的三好學生標兵,基本上就沒有給擁有火爆脾氣且秉承棍棒之下出孝子這一祖訓的父親執行家法的機會。唯一一次挨打,還是去年寒假自己帶回去一個本製的獎品而非是一張紙質的獎狀,卻被父親誤以為是自己好逸惡勞貪玩之下成績下跌,當下便氣勢洶洶地從掃帚上抽出一根藤條,怒氣衝衝地繞著門前的那堆草垛追打自己半天。
盡管實際上,葉閑被父親用手中的藤條使狠力打中的隻有屁股上的那一記,然而卻讓葉閑足足疼了半天。
所以,當再次見到父親高揚起皮鞭,狠狠地向自己的臀部抽落時,葉閑情不自禁下閉上了雙眼並咬緊了牙關,等待著老父親這氣急之下毫無半點水分可言的一記家法。
隻聽當時傳來“啪”地一聲重響,的確是皮帶抽在肉和骨頭上的聲音。
但葉閑卻分明沒有半點疼痛的感覺。
等他萬分疑惑地張開雙眼時,這才發現自己身旁不知何時正俏立著紮一對朝天小辮、兩眼淚珠翻滾卻咬緊嘴唇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的小妹。
看著小妹那原本白皙纖細的粉嫩左臂上留下的一塊指寬的烏青印痕,葉閑哪裏還不知道,是小妹替自己擋了父親的那記家法。
“小妮!”當時葉閑和父母三人都慌神了,駭極地捧著小妹那挨鞭的左臂又是吹氣又是輕撫又是敷藥。
老葉更是懊悔自責不已,百忙中卻不忘狠狠地瞪了葉閑一眼,怒道:“小兔崽子,看你做的好事!”
葉閑心中當時直鬱悶地想要拿頭撞牆,暗忖明明是你老葉犯下的錯,卻把賬賴在了你兒子我的頭上,不過聽到小妹隨後說了一句話道:“爸,媽,哥哥每天學習都非常辛苦,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籃球這項唯一的業餘愛好,你們就遂了他的心願吧?”葉閑於是再也沒了半點脾氣。
老葉還想再說點什麽,不過當見到小妹手臂上那個顯眼的烏青印痕,終於忍住鬆了口,但卻依然不忘再怒瞪葉閑一眼,道:“小兔崽子,今天要不是看在你妹妹的份上,老子非把你的屁股給抽成八瓣不可。哼,既然小妮給以求情了,你老子我也不是那麽不通情達理的人,不過,買球衣可以,但你千萬要給老子保證三年後考上一所名牌大學,否則,哼哼……”
好吧,說白了,這件球衣就是用小妹挨得那一記皮帶和自己做的一個保證換來的,葉閑平素都將之當做寶貝一般珍而重之地收藏在皮箱最底層。若非是今天因為要替外國語學院打外援,葉閑也不會把它翻出來再次穿在身上。
之所以剛剛葉閑故意用籃球砸碎了“型男”宋鴻宇手中的那束玫瑰,再揚言用身上的這件球衣來抵債;那是因為他早就猜出以“型男”那副眼高於頂的囂狂姿態,是絕對不會看上自己這件外人眼中無比廉價的地攤貨的,而“型男”一旦對自己的這件球衣大動手腳,便就給了葉閑一絲反擊的機會。
你說你的玫瑰價值二十萬,我還說我的球衣無價呢?
你的玫瑰是貨幣價,我的球衣是親情價,你總不能說貨幣價就一定大於親情價吧,難道在你的眼中親情還不如一張廢紙?
這是葉閑得以立足的基本觀點。
說實話,今天要不是為了替林語妍林老師解圍,葉閑還真心舍不得將這件球衣脫下來送給那個紈絝“型男”糟蹋。
一想到剛剛“型男”像避瘟神一般將自己的這套平素珍若至寶的球衣遠遠丟了出去,葉閑心中就感覺一陣不舒服。
不過當不經意地將目光移向旁側那位亭亭玉立的俏佳人時,葉閑那顆躁動不安的心終於緩緩恢複了平靜,暗中不由苦笑一聲道:林老師,為了你,我今天可是豁出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