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望祖庭,不見秦廟十九重
嬴政是個家族觀念很重的人,外表看似大大咧咧,其實內心卻是個傳統男人,過了當天,第二日,他也不等自己家族的人上門,讓李斯把所有大雍城的人都擋在了外麵,自己則專門帶著負玉,挨個拜訪自己的族中長者去了。
聯想到頭一日秦王嬴政在校場演武時的無端驅逐,一時間,大雍城的官員不由大為緊張,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而嬴氏族人則個個自豪,喜氣洋洋,大老遠的就跑出去迎接。畢竟君上乃是嬴氏族人,而且此行又是為拜訪族老而來。
到後來,嬴氏族中的那些老人,全都在家裏數算著呢,君上今兒個上午去了哪裏哪裏,估計下午要到哪裏哪裏,大約什麽時辰便會登上自己家門,弄得像是過大年。
負玉實在不想去,可當著眾人麵,她也不好直接開口打臉,隻好隨他去了。
李斯和蒙恬帥領護衛陪同,一路上,負玉沒少給李斯臉色看。這還沒見過趙勻的家人呢,結果倒先來見了秦王嬴政的家人,不光見了他娘親,現在他家裏七大姑八大姨叔叔大爺外帶他親娘舅,愣是見了一大圈。
嬴政倒是很給她麵子,一路上每次介紹負玉,他便把那套說辭拿出來,說“百裏姑娘”怎麽怎麽幫他奪回了大秦虎符,又怎麽怎麽溫柔賢淑。
其實溫柔賢淑談不上,從鹹陽到雍城,負玉跟嬴政“鬥爭”一路。
但這麽一圈演完了,到最後連負玉都快覺得自己真的好像溫柔賢淑起來了,“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最後去的是嬴氏宗廟,嬴氏宗廟便是大秦宗廟,守備森嚴,嬴政帶著負玉等一幹人也沒有進去,隻是隔著老遠遙遙下拜。
三日後才是正期,今天便隻是遙拜。
秦王嬴政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不但知道裏外,做事竟也非常懂得張弛之道。
這第二天他誰都沒見,而是帶人拜訪了自己的親族,把自己嬴氏家族的地位完全給凸現了出來。
第三天的時候,他哪兒也沒去,就帶著負玉端坐大鄭宮,專門等著大雍城的大小官員前來拜訪,把頭一天的緊張氣氛全部消彌一空。
第四天,他又誰都不見,與負玉二人深居簡出,隻派李斯跑前跑後的張羅,對外則稱齋戒沐浴,靜候祭祖典禮。
這一連串的做法,他誰都沒有商量,完全是自己的決斷,讓一刻不離陪伴在他身邊的負玉震驚不已。
這嬴政做事雖狂放不羈,但所作所為章法俱足,至少,他心裏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什麽,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再回顧與嬴政相識的這段時間,以及期間發生的所有事情,負玉不由感慨,他雖然人長得魁偉英挺,可畢竟還是十八九歲的少年心性,他怎麽就有這麽大的膽略,行事毫無顧忌?
或許,這也正是他能夠成為一代雄主坐擁天下,而天下六國隻能拜服在他的腳下俯首稱臣的真正原因之所在。
是夜,有雨,寅時許。
淋著蒙蒙細雨,秦王嬴政已帶著負玉、蒙恬等人,在盛大儀仗的隨侍之下,朝服高冠,腳踏雲靴,大袖飄飄,徒步前往大秦之宗廟而去。
整個祭祖儀式的操持全由李斯和嬴氏族老配合完成,李斯把在路上的時間掐算得毫厘不差,卯辰相交,嬴政和負玉等人恰好便已來到了大秦宗廟之前。
風靜,雨不大,卻一刻也未停。
綿綿雨絲,潤物無聲,直到把所嬴政的一身行頭打濕了,嬴政這才皺起了眉頭。
吉日吉辰早已算定,各種籌備都已俱足,即便嬴政貴為君王,卻也不能更改。
負玉跟著嬴政下了輦車,抬目遠望,大秦宗廟依山而建,山是石山,並不陡峭巍峨,卻是異常的雄渾大氣,古樸壯麗。
隻是,綿綿細雨如絲如霧,遠遠的籠罩住了整座山體,大秦宗廟不顯,總給人一種飄渺虛幻之感。
聯想到後世之大秦二世而亡,負玉沒來由的便把這些景象映進了心裏,恍然間似有感悟。
大秦之宗廟,失之於高卻極盡雄渾,所以大秦能夠一統天下,但卻不能像他們自己所想的那樣傳承萬世,而此時此景虛無縹緲,看似巍峨,卻終究隻如鏡花水月。
負玉並不會占斷,但景物入心間,沒來由的就讓她有了這種感覺,隱約中,她似乎覺得冥冥之中有一扇門,突然之間便已向她敞開了一道縫隙。
入宗廟之前,一切都由李斯主持,在李斯的拖長了聲音的大呼小叫之下,嬴政和負玉隨著儀仗,莊重而又整肅的步入了大秦宗廟的山門。
門外鑼鼓宣天,門內卻是一片寂靜肅穆。
負玉抬頭,初春的雨霧已無法遮住眼前的景物,天空中,卻隱約傳來了陣陣若有若無的滾石之聲,細聽之下,卻是雷鳴。
秦廟十九重,殿殿有神明。
堂外仙人臥,寂寂守王陵。
雷鳴初綻,宗廟之內的一座草廬中,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陡然睜開了雙眼。
他幹枯的手指不住的撚動,神情緊張如臨大敵,口中念念有辭,雷鳴,乃天怒,是何人窺見了天機?
一聲悠長的號角聲,沉悶卻又洪亮,劃破廟宇的寧靜,直達天際,仿佛就是隨著這聲古樸的號角,整座秦廟都生動起來。
戰鼓聲,不知從何處傳來,編鍾的聲音似乎變成了一陣陣的金鐵交鳴,殺伐氣淩厲。
一個蒼老的聲音異常嘹亮,“吉日吉辰,大秦君王,嬴氏,政,歸宗祭祖!”
號角聲,忽然變得更加低沉而渾厚,仿佛從遠古的戰場上傳來,悠悠的似要穿透人的心神,鍾鼓齊鳴,殺伐氣驚天。
負玉錯後半個身位跟在嬴政後頭,心中震撼,大秦以武立國,連年征戰而得以虎視天下,哪怕今日隻是祭祖,這一陣緊似一陣的祭祀音,也足以讓人真實的感受到了大秦勇奪天下的野心!
一重殿,進殿之前先要叩拜。
負玉依舊跟在嬴政身後跪伏於地,雨水早已打濕了她耳邊的發絲,她卻也跟嬴政一樣,一動不動虔誠的跪著。
與往常不同,此時的負玉心中沒有絲毫雜念,跪得也是甘心情願,不是因為嬴政的關係,而是作為一個後來人,大秦之先祖,絕對當得起她這一跪。
身後,李斯等人肅穆而立,在宗廟之中祭拜大秦先祖,他們還沒有這個資格。頂多,他們可以於宗廟之外,跪拜以表達自己的敬仰之情。
前方有一道高台,高台約三丈,前有一蹬蹬台階,全都用巨大的青石鋪就。
高台上,一位精神矍爍的老人挺起胸膛昂首而立,他須發皆張,神采飛揚,正在曆數大秦先王之功績,聲音蒼老,卻鏗鏘有力。
頌功德,是祭祀的一道必須的儀式。
秦王嬴政帶著負玉進入這一重殿,身後的李斯等人已經開始繞山而行,他們得預先趕到十八重殿後,在那裏,秦王嬴政將親自主持大禮,祭奠先祖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