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真作假來,假亦真(四)
曲英見周天行開懷,整個人好似雨後怒放的花朵,五官因為喜悅而鮮活起來,眼中春意漣漪,十分自然的說道:“郡王多禮,郡王喜歡,是英的福分!”
說著,她微微停頓,雙頰如飛霞,如蚊吟般低喃:“英思郡王若狂,惟願兩心相似,早日廝守一起!”
話畢,她也不看周天行,更加不理睬蕭予綾,盈盈一拜,衣袂蹁躚,轉身走出馬車,歡快離去。
蕭予綾五味雜陳,若隻是看戲,她應當感歎這個侯府小姐敢於表達愛意的奔放性情,竟然連‘惟願兩心相似,早日廝守一起’這樣催婚的話語都能說得出。
可她早就身不由己,從做戲人成了戲中人,與他有關的一點一滴,她又怎麽能冷眼旁觀?
曲英一走,馬車緩緩開動,周天行的注意力回到蕭予綾身上。
知道她心裏的不快,可周天行覺得,自己已然許她妻位,這便是最有利的保證。現下她一時妒意大發,過些時日冷靜下來便會好的。
他不出聲,她倒是先沉不住氣了,問道:“你日後要娶很多女人嗎?”
周天行一愣,答:“娶自然隻娶一個……”
在蕭予綾眸光閃動之時,他又補充道:“納倒是會納許多!”
她頓時有些無力,她和他之間有太多的不同,這種不同不是吃穿用度的習慣,不是遷就一二就能過去。他們的不同,在骨子裏麵,在思想裏麵。
蕭予綾知道,要改變一個八歲孩子的本性尚且不容易,更何況是一個成年的男子。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深入骨髓的東西更是不可能!
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傷心,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隻是化成了一聲歎息。
周天行越發不能理解她,好好地,她為何歎氣?
莫不是,妒意大發?
想到這點,周天行放眼看向外麵,眼神悠遠,回憶說:“阿綾,我五歲那年,南蠻進貢了一隻靈猴,通體雪白、猴頭圓潤,且很有靈性,我十分喜歡。甚至於,不顧宮裏的規矩,將靈猴私自帶到了東宮之中喂養。
那靈猴被我寵壞了,變得驕橫跋扈,時常傷人。但因為不忍心,我從未責罰過它。
一次,靈猴抓傷了飼養它的婢女,跑出東宮。剛好遇上百年祭祀大典,險些將祭台破壞。這使得朝中大臣生出怨憤,紛紛上奏要求母後管束後宮。
母後欲將靈猴送走,我卻不依。後來,是太傅對我說身為皇家子孫,不可沉迷聲色,也不能玩物喪誌。且,人一生中有許多私欲雜念,不可能都實現。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好各自的本分,顧全大局。”
周天行說到此停住,收回目光看向蕭予綾,繼續道:“當時我十分不情願,可還是恪守了做太子的本分,將靈猴送走……阿綾,太傅是你的父親,你自幼受他教導,縱使失憶也該深明大義,知道我的意思吧?”
蕭予綾垂首,雙拳緊握,她不是笨蛋,怎麽會不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要她有婦德,做賢惠的女人。並且告訴她,就像當年對待靈猴一般,他可以寵,可以疼,但絕對不會做出有失體統的事情。
古來,大丈夫皆是三妻四妾,為開枝散葉,也為鞏固利益。他是堂堂王爺,自然不會例外。他能給她最好的,但絕不會給她特別的!
見她垂著腦袋,低眉不語,周天行歎了一聲,伸手重新將她摟到懷裏,說:“阿綾,你不必介懷曲英,更不必介懷其他婦人。我可以先娶你,也可以讓你先生下長子。”
為妻,她地位自然高一等;有子,她以後便有了依靠。
他言辭懇切,卻令她更加心寒。
這就是她剛才感到的情意,這就是她所想要的家!
她若和他在一起,要長年累月的和別的女人爭丈夫,接著,她的孩子也要長年累月的和別的孩子爭父親!
她蕭予綾雖然不是什麽大人物,可也有寶貴的尊嚴和不能觸及的底線!
趁著現下,還沒有情根深種,還是早早抽身吧。
她忽然嗬嗬一笑,歡快的從他懷裏掙脫,坐到一旁的角落處,眨了眨眼睛,十分疑惑的說道:“王爺言重了,綾不過是想一展抱負,用平生所學助王爺一臂之力,王爺何故說這些話語?”
“你……”
“王爺,綾從刑侍衛那裏知道遺詔之事後,一直夜不成寐。十分希望能夠記起前塵舊事,找到遺詔,斬殺奸佞。可,命運捉弄,綾有心無力。遂願意以己之力,助王爺成事。王爺龍章鳳姿,令天下人欽佩,綾資質平庸,不敢高攀,惟願做一女丈夫!”
惟願做一女丈夫?
她的態度轉變太快,令周天行有些措手不及,隨即想到她這是欲擒故縱之法,冷冷一笑,不再答話。
她縱使手持遺詔,也不過是個孤女而已,比起刑部尚書的女兒,比起淮山侯府的小姐,她實實在在和布衣無異。若不是看在太傅的麵上,若不是真心喜歡她,他怎麽可能會許她妻位,讓她為他生下長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得了他的許諾,竟然還要介懷其他婦人的存在,難道她想做獨占後宮的妖婦,做善妒的妃子?
思及此,他的眸子晦暗不明,臉色黑如玄鐵,身上散發陣陣寒意。
她休想!他不是沉迷聲色的昏庸之人,豈會因為一個婦人壞了祖宗的規矩,被天下賢士口誅筆伐?
沉默間,馬車已經行至郡王府門外,他冷然一笑,道:“如此,便如阿綾之意吧!”
話畢,他甚至沒有看蕭予綾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蕭予綾坐在馬車裏麵久久不能回神,雖然想得清楚,可聽到他應了下來,還是會感到胸口陣疼,會生出許多失落。
過了許久,馬車夫久等不到她出來,不由出聲道:“小公子?”
她回神,下意識的摸向眼底,還好沒有哭,整了整衣服,無事人般走出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