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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十一章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十一)

  蕭予綾跟著周天行回到院落,絕口不提剛才那個太監帶來的口諭。不是她不害怕,也不是她太自信,實在是她知道,若是一個男人狠下心來,女人的哭泣和委屈都無濟於事,而且還會成為他厭煩和歹毒的借口。


  給他一點寧靜,或許能喚起他的感動和愧疚。


  她不語,他也不語,徑直的坐在床榻上麵看她。


  許久,夕陽緋紅的霞光褪去,濃濃的黑幕降臨。屋中沒有掌燈,周天行還是在看蕭予綾,用他黑亮的眼眸盯著她的雙眼不放。


  直到他的肚子傳來咕嚕嚕的聲音,蕭予綾方才打破沉默開了口,道:“天行,我去吩咐下人送晚膳來吧,你中午沒吃多少,晚膳又沒有吃,不要餓著了!”


  周天行有點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為何到了這個時候,她還一點也不擔心?在他的想象中,她應該哭泣,應該求他。如果他不答應,她應該傷心,應該憎恨。


  從接到口諭開始,他就有過千百種的設想,唯獨沒有想到這樣。她,竟然還有心思關心他是否饑餓!


  轉念一想,是呀,她原本就是這樣的婦人,和他所認識的每一個貴女都不一樣。她真的太像他的母後,即便在病床上無法呼吸,生命垂危,也還是為他而放心不下。


  他鼻子酸澀、喉頭哽咽,道:“阿綾,我不餓,你過來。”


  說著,他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他的身邊。


  蕭予綾猶豫,低聲說:“肚子都咕咕直叫了,還說不餓?”


  “真的不餓,你過來吧。”


  蕭予綾聞言頷首,走到了他的身邊坐下。


  他的大手伸過來,將她的一隻素手包住放到他的大腿上。他慢慢的摸著她的手指,好似那是一件十分新奇的東西,令他愛不釋手。


  半響,他才問:“阿綾,你害怕嗎?”


  蕭予綾一怔,她隻是個普通的女人,麵對這樣的事情怎麽會不害怕?但是,她心裏清楚,剩下的時間是多麽的寶貴,如果她能令他感動,他很有可能再次失去理智,真就為了她違抗成帝的命令。


  她一味的抱怨,隻會適得其反。


  隻是,這實話她萬萬不能說的。她笑,即便明知道在黑暗中他可能看不清她的表情,她還是笑,柔柔的笑,寬容的笑,好像他隻是一個淘氣的孩子,無論他對她做了什麽她都能原諒。


  這樣的笑容,周天行如何能感受不到?即便在黑暗中,他還是能借著皎潔的月光看清楚她那雙翦水明眸中飽含的情意。


  他的心為之震撼,原來婦人的愛也可以如此寬容和無私!他另一隻手好似有了思想一般,不由自主的抬起來,撫摸她的臉頰,道:“看我居然犯傻了,你早就已經告訴過我,有我在你就不怕。”


  她頷首,用臉頰去觸摸他的大掌。


  他抱住了她,什麽都沒有說。


  後來,他們到底沒有用晚膳,蕭予綾記得她是在他的懷中睡著的,再醒來時,天已經大亮,而他已經不在身邊。


  她起身,在外麵等候的秀荷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幾個婢女端著洗漱的東西和幹淨的衣服。


  秀荷對她微微一拜,道:“小公子,王爺早起便去於尚書家中拜訪,現下想來已經到達。臨走前特意叮囑奴婢為小公子更衣洗漱,再將小公子送去於家。”


  蕭予綾一怔,於尚書家?那不是於然家嗎?


  她情緒開始低落,昨天成帝命人帶來的口諭已經令她不安,原以為他也和她一般不安。沒想到,今天他竟然能若無其事的去於尚書家拜訪!去見他未來的老丈人和妻子!


  她喃喃道:“不是說未得傳召不能進京嗎?為何他今天卻要冒險去於尚書家呢?難道,於尚書家還住在京城遠郊?”


  秀荷俯首,答:“於尚書的府邸當然是在京城之中。隻是,他家中中貴女於然中意王爺,此番王爺去他家隻算是家宴而已,且進行得秘密,想來朝廷方麵不會怪罪。”


  秀荷的話刺痛了蕭予綾,她知道秀荷是故意的,自從秀荷因為她被齊越騙走而遭杖責之後,對她便懷恨在心。


  但是,她縱使知道秀荷的用心,還是免不了難過。


  她沒有再說話,任由著秀荷和一幹婢女為她梳洗、更衣。


  待她們弄好一切,秀荷方才陪著她出院門坐上馬車。


  看到刑風和另外兩個侍衛也要跟隨她一起進京城時,她不由鬆了一口氣。


  她總覺得秀荷憎恨她,難免會對她背後下手。如今有刑風在就不一樣了,刑風是個忠義之人,定然會好生保護她的。


  馬車軲轆吱呀的轉著,她靠在馬車裏想著周天行。


  昨天晚上,他沒有告訴她進宮後要怎麽做,也同樣沒有保證不會將她送進宮。


  她開始胡思亂想,不斷的比對自己和別的婦人的差別,不斷地找出可以說得通的理由安慰自己,她和她們都不一樣,他定然舍不得犧牲她。獨一無二的她,沒有了,便再也找不到。


  她這一想,想得十分投入,時間都過去了將近兩個時辰,她依舊沉浸在她的思緒中,無法自拔。


  外麵,馬兒停下來,輪轂也靜止不轉,刑風的說話聲音響起,道:“勞煩各位稟告陛下,我等是鹹陽城中定安郡王門下的侍衛,今奉郡王之命,將陛下召見的賢才蕭宇嶺送入宮中。這是王爺的入宮令牌。”


  蕭予綾聽到這話時,尤處在沉思之中,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時,馬車外麵有一個陌生男子回答:“你們在此稍後,我這就去稟告。此番陛下尚在處理朝政,可能要等候一些時候。”


  聞言,蕭予綾刷的一下扯開了馬車簾,映入她眼中的是紅色高牆,精致角樓,還有巍峨樹立的宮門,以及看守宮門的禁衛軍。


  原來,她被送到了皇宮。


  她不敢置信的望向刑風,道:“你居然敢背著王爺將我送到此地!”


  刑風一俯首,聲音平和的說道:“阿綾誤會了,風是王爺的侍衛,自問對王爺忠心耿耿,若是沒有王爺的命令,風斷然不會自行作出此舉。”


  刑風的話,對於蕭予綾來說猶如當頭棒喝。是呀,刑風對周天行最是忠心,怎麽可能會作出違背周天行意思的事情呢?

  昨夜周天行什麽都沒有說,今早又早早的去到了於然家中拜訪,或許,他雖然不說,但是他的舉動已經能說明了一切!

  他還特意吩咐秀荷為她洗漱更衣,這不就是為了讓她進宮麵聖嗎?秀荷可能報複她,但是又怎麽可能聯合刑風一起對付她呢?

  想著想著,她身體開始顫抖,渾身冰寒。


  見狀,秀荷說道:“小公子,王爺有吩咐,宮內不比王府,以後你切莫在裏麵任性耍滑,否則性命難保。宮中的主子,可不是個個都如同王爺一般仁慈寬容。”


  蕭予綾看向她,發現她眼中的譏誚,再看向刑風,他麵無表情。


  她開始絕望,果然是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虧她昨晚還一直展現她的獨特,原來他早就已經有了定論,估計還在暗中嘲笑她的愚笨和自說自話。


  刑風擔心她會哭鬧,會掙紮,甚至不顧一切的在宮門外麵反抗起來。但是,她沒有,她什麽都沒有做。


  她的臉色,從蒼白,轉為了青黑,漸漸的,又平靜下來若不看她的雙眼,大概看不出她的悲哀和憤恨來。


  她沒有再說無益的話,而是對刑風一拜,哀怨說道:“王爺曾經贈綾玉簪,言明投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綾以為,王爺如此投桃報李之舉是要與我攜手百年。不料……終歸是我沒有這個福氣。”


  說著,她一頓,哽咽出聲,又道:“但,王爺如此對我,我委實不甘,想要一個公平,還請阿風成全!”


  “你……”刑風有些愧疚,現下蕭予綾被送進宮的事情成了定局,他對她更多的反而是憐惜了。聽到她如此說,他一時間也有些戚戚然,道:“……若是有什麽我能為你做的事情,還請直言。”


  她頷首,說:“我所要的,不過是公平二字,望阿風能我送幾個毛桃來。”


  刑風詫異,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想要桃子,而且還是毛桃?桃子,和公平有關嗎?


  見他不解,她幽幽解釋:“都說投桃報李,王爺卻未曾為我做到,我以真心給他,他以絕望對我。如今,你就用他的銀兩給我買幾個桃子,我便當做此番是他對我投桃,我不做報李之舉,全當求個公平,要個心安,也給他一次難堪。”


  刑風覺得她的心思十分古怪,可轉念一想,她對周天行確實有情有意,如今落到這個下場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幾個毛桃而已,他又何必計較呢?


  畢竟隻是一個可憐的婦人,變成全了她這個心願吧。


  他頷首,說:“侍衛已經進宮稟告,此時陛下還在處理朝政,你我須得等上些時候,剛才我在集市上麵便見到了毛桃,這就去為你買。”


  “有勞阿風!我要的毛桃是完完整整的,包括它身上的毛。”


  刑風再次愣住,她這要求真奇怪,毛呼呼的桃子拿在手裏十分癢手。難道,她就不怕?不過,既然都答應為她買桃了,他也懶得多問。


  待刑風買回桃子,蕭予綾便不再多言,拿著桃子放下車簾沉默的坐回車內。


  他們沒有再做任何交談,在宮門外等了將近半個多時辰,方才有人來將他們領進了內宮。馬車行到內殿和外朝的交匯處,,蕭予綾便隻能下馬,獨自跟著太監進宮了。


  她最後回頭看了刑風一眼,低聲說道:“一會你見到王爺,請告訴他,我若是無法活著出宮,來生希望能與他做一對尋常的夫妻。若是能順利出宮,我必然做他的鞍馬,任他驅使。”


  刑風有些不忍的扭過了頭去,別看她剛才如此絕望,心裏到底深愛著王爺的。


  蕭予綾說完,也不看他,垂著頭跟著太監往宮內走。她不過是對周天行有一絲希望,對人性有一絲希望,若是周天行聽到這番話,起了惻隱之心,或許會將她從宮中接走。


  即便,他沒有救她出去,隻要以後她能出去,他定然也覺得欠了她。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走在大理石鋪就而成的路上,身後好像傳來轟隆隆的關閉宮門的聲音。她的心一跳,好像進到了另一個陰冷的世界。


  走了大約兩刻鍾,她跟著太監進到了一處宮殿,殿門不算華麗,遠遠就能聽到裏麵吟談頌唱之聲,蕭予綾一怔,莫不是自己耳朵聽錯了?

  她怎麽聽到的全是男子的聲音?宮殿之內,還有男人嗎?

  等到進到裏麵,他方才看到一個個白麵的男人,在院中坐著,或是吹彈樂器,或是與人交談下棋,也有坐在石椅上麵怔怔出神的。


  她一怔,不由苦笑,看樣子,這便是成帝豢養男寵的地方了。


  想到這裏,她便想起了周炳,不知道,周炳在不在裏麵。


  她回首,看向領她進來的小太監,問道:“敢問公公可知道平陽縣子住在何處?”


  小太監有些奇怪的看著她,不答反問:“這與你有何幹?”


  “公公有所不知,縣子與我曾經是故交,如今進到宮裏,想要和他敘敘舊而已。”


  聞言,小太監的臉上露出鄙夷之色,冷哼一聲,道:“我勸你呀就死了那份心吧!如今這皇城內外,想巴結縣子的人多得去了,不差你一個。縣子也沒有那些個功夫召見你們這些所謂的故交!”


  小太監把故交兩字咬得極重,顯然是不相信她的話。


  蕭予綾噎住,不再多言,抱著她手中的桃子,老老實實的跟著小太監進了一間屋子。屋子擺設不算奢華,甚至算得上簡陋。


  她一看此情景,感覺費解,從今日他們在宮門外等候多時,再到如今這簡陋的住處來看,蕭予綾十分肯定,成帝並非像傳旨太監所說的那般對她看重。


  甚至,是忽略的,從她進宮第一時間沒有受到召見也可以看得出來。


  既然如此的話,成帝為何要將她召進宮來呢?


  她的猜測,在日落時分便有了答案。


  她剛剛用完晚膳,便有宮奴前來傳話,說是南宮夫人召見她。


  她一怔,心中隱隱有了答案,她剛一入宮,第一個來找的竟然是曲英而非周炳,這說明她入宮之事定與曲英脫不了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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